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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公议2

金光只是冷笑,一言不发。

帛卷可分两部分,流云第一眼看的,是密密的人名,正是李次青古箍文里,列举的诸多缙绅名流。这部分并不是要上报朝廷,只是记录了名姓,要流云按奏折大意,将请辞国师一事,逐一具书与这众人详言。

青龙三人起身,他们却是一看便知了用意。只因这样一封书到,接书者自然心头雪亮,若诸葛流云当真罪犯欺君,则这众人,也一并是同犯之人了,当下青龙便点了点头,说道:“流云,你不必过虑,此举颇有可行之处。不如先将宗主代你草拟的奏草念出来?我们共同推敲一二,看看是否足以说服众人,按我玄心正宗的借口,揭过这一场因幽鬼冒功而来的欺君之罪。”

“奏为请辞明德正气国师仰祈圣鉴事:

臣诸葛流云,起于山野,师事玄心正宗前宗主燕公,唯授业别有他人,太师父灵峰上人也。上人以布衣隐逸终生,乐于山水,潜心道妙,疏于世情百态。故臣年少时,潜躬天道,宏正穷法,是为毕生之愿也。

二十年前,苍生大劫,魔长道消,令有志者同一扼腕。臣侧天地之间,伏受朝廷圣治雨露,安敢复以一己之私乐,逃天地人寰之魔患乎?况臣师玄心正宗中坚也,臣身玄心正宗弟子也,除魔卫道,是为天职,当仁不让,修持护生之本也。故于是年,臣返于宗门,受吾宗门重托,行诡道以应诸魔道。

诡者阴谋也,道家所忌,本不敢行,必也行之者,伏念圣朝待吾宗门之厚也。

上溯往昔,吾宗门开宗,凡七百有四年,历经天下丧乱,帝系更替,兼有六姓之多。当时是也,历代祖师,严守道诫,或隐或现,顺诸人和天命,不敢以一朝一姓之恩,误宗门清静远俗之律。

唯我圣朝,体吾宗门护生之难,高祖皇帝龙兴之初,即布天恩,诺以吾宗门事务,一例承应前朝,宗主仍赐国师位,领尊荣衔,于除魔大事,自作决断,非撄法度之大逆者,朝廷概不以详情询诸。

恩秩至此,今古道门之极也,是以御魔道,护法统,全苍生,吾宗门全力赴之,不敢惜宗门虚声,不敢避难为之事。故二十年前,乃以宗门为计,顺魔道伪弱之诡法,佯示吾门狂乱之骄奢,欲自大其心,破其晦诡,以竟全功。

至于流言传诸天下,于吾宗门,认虚计为真实,因抵毁而添秽谬,则亦宜矣。下愚不可以语上智,魔道诡诈,欲对应治之者,必更以权谋为先,谋者阴也,阴行其事,不敢望剖白于市虎之三人。

然则,非圣天子圣明,吾宗门焉敢为之?谤满天下,而圣恩愈重,毁言蜂起,而圣眷愈深,敢不爇香怀感以谢诸明天子乎?

臣拜受大计,虚摄宗主位,主持宗门二十载。当是时也,以无为处宗门之中,以散慢待宗门之外,以无功受朝廷之禄,俱为自秽示弱魔道,诱其出击,以破其祸灭人间之诡计也。为惑魔道视听,臣于诸多虚誉,不敢不衔以自居,臣于天下流言,不敢不示诸大度,臣于朝廷恩宠,不敢不腆而受纳。

又者,吾宗门以诡道治魔道,魔道尚不知,况诸缙绅大夫乎?故诸缙绅大夫,惑于吾宗门之计,又于小子诸多成全之心,乃以为虚誉即实,于二十年前,表奏无数,以魔道灭尽,归为臣之大功。圣天子乃因举荐,记臣微劳,授臣明德正气国师,领银青光禄大夫阶,禄仿阁视京官职事者。

臣实无寸功,深疚于心,然不敢有谦辞之举,恐令我宗门功亏于一篑也,至今凡二十载,无一日不抚膺长叹,以为虚受天下之名,冒承朝廷之禄,人臣之过莫重于斯也。

然天佑我圣朝,宗门积毁之计,得回报于万一,破魔踪之晦伏,除魔患于未炽,湘中料敌先机,挟雷霹之震怒,灭小丑之跳梁,虽一役之得,实为全局之建瓴,魔道伏藏之祸,未发之机,潜消于吾宗门引动之功,苍生大祸,一转为介藓之小患矣。

此虽宗门之广计,然臣有微力出焉,自躬万幸,乃不复以虚誉为大耻,乃敢昭白吾寸心于天下。

然圣朝恩宠,已非臣之所宜领者。所以者何?昔之受也,为促大计之能成,非个人之虚荣;今仍居之,是贪天禄而不捐,真私人之欲壑矣。道祖尝垂训曰:功成,身退,天之道。宗门功成矣,臣身合退矣,以兹自处,始无愧乎天地君亲师,无愧乎纲常仁义廉耻,臣敢不速而行之?

故不复自默,于湘中具折遥拜圣天子,请辞明德正气国师衔,并辞银青光禄大夫阶。伏冀天慈,恕臣愚僭,从臣薄愿,令小子得返初服,布衣优游于林下。伏惟圣天子念小子片心,不以狂妄加责,小子万死,不足以报天恩于万一。”

奏草极长,洒洒扬扬,饶流云为幽鬼之事,不知费过多少脑子,读完这奏草,仍是一脸的不可思议。连对连累他人的担心,也不禁全移到这奏草的措辞之上,半晌,才略有些口吃地道,“不是吧……金光,你……你一字未提幽鬼的事,只说为了宗门除魔设计,我不得不缄默领受虚誉?这个……是,玄心正宗于除魔事宜上,向来有自作决断,比如当年应对七世怨侣,只怕到现在朝廷也不知详情。可是,用这个作借口……你确定朝廷会接受么?”

金光的目光,终于在这一刻,移到了流云的身上,淡定却自信的笑意,从他嘴角隐隐现出,几乎与此同时,左手一紧,他牢牢握住了另一封帛卷。

那是他事隔了二十年之久,将再一次以体玄传真国师身份,兼金紫光禄大夫、册赠太傅、宗元翊教宏正真人的尊荣,正式呈于庙堂之上的谢恩具情折子。他的不死不疯,会是这道折子真实性的最好明证,一如燕赤霞大破南郭镇后,宗门可能受的大辱,便全然消弥于无形了。

至于内容,无外乎流云那封奏草的重复。

玄心正宗的除魔计划,事前不必通知朝廷,那是数百年来,宗门与皇权的约定,也成了如今的玄心正宗,最好的脱祸借口。当然,这些原本是不够的,可有了李次青这老友传来的那份名册,有了一干可以被拉下浑水的缙绅显贵,他金光,与这宗门,几乎可以说立于不败之地。

影响所及,只要将这所谓内情传扬天下,以老友那一场讲会为萍末之风催动,二十年宗门所受的积毁,二十年传遍天下的流言,或许,终将有一个能涤清的借口。只是……这涤清的代价,却是实在太过于沉重了。

笑意慢慢便敛了,三将与流云,仍在研究着他那封奏草的措词,但金光自己,心中所想着的,已全然与此无关。

“二十年后的今天,若人间世,能有真正的千百年太平,就算本座永无清醒之时,那么……也该是很好的……”

念头在思绪闪过,只一现便泯灭了,目光旁移,日光透棂而入,便如显在玄心大殿的祖师灵位边,那高燃不息的长明灯一样眩目,一阵怔忡后,他微一合眼,笑意,便又渐渐浮于嘴角边了。

“玄心正宗的祖师爷啊,你们既然给金光重新持掌这宗门的机会,那么就算万死,金光,也会完成你们的所托,重振宗门,真正将千百年的太平,亲手送到这人间世的苍生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