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现在极忙乱,二十年里,从没象现在这样,拼尽全力,手忙脚乱地施展符法,黄与紫齐飞,金与血乱舞,足下地面,更是颠簸如孤舟,如非拼命矮身下坠,早被掷跌得七晕八素了。
便何况,他的右手里,还在紧紧扶住另一人?
师父一剑破出生天后,光亮一盛,他眼角余光,见到金光正收手扣向青龙,便知这个做事专横固执的前宗主,打的是什么主意了。果然,一抹青色旋起,青龙已被金光劈手扔了出去。
饕气再合,石桥破裂,哀哀鬼声,如刀剐骨,只传递出一个意思:“饿……”
龙影扭动,向内用力拧合,全仗他与金光的法力,才勉强撑开一片空间容身。玄心正宗法力运作时的金色光芒,将灰蒙的饕气,也照得可见了些,他一转头,正要问现在怎么办,却见到金光极是苍白的脸色。
已是站不住了,毕竟全靠压制伤势才强撑住的身体,这个时候,便不是只靠执拗可以控制住的了。流云见势不对,就近一伸手,把着金光右臂,扶住人稳住,再拼命催动符诀,为他减轻一些对抗饕气的压力,急问道:“你,我说你,刚才为什么不先出去?”
金光低哼一声,眉头锁得极紧。流云扶中的是他右臂的伤处,虽稳住身子,却也痛得极不好受。再一道法诀击出,他突然反问道:“诸葛流云,你曾道体质不畏魔气,此言可否属实?”
诸葛流云一呆,奇道:“是不畏,你为何要问这个?”
“好!”
极简短的回答传来,流云只觉眼前突然人影闪动,剧烈震荡之中,金光已挣开了右臂,退到他身后,左手一黏一引,流云正击出的几记符诀便被他引开,顿时被强阻在外的饕气如水银泄地,向两人身边疾泄进来。
流云大吃一惊,才叫一声“你”,金光低咳声里,几道法诀拍出,迸出金芒回护住自己,却是左手就势落下,扣住了流云的背心大穴。于是,一阵酸软感扩散全身,流云正提起的一口真气顿时全数散了。
他又惊又怒下,只听得金光低沉说道:“你不惧魔气,体质特殊,饕气也无法夺你精血。诸葛流云,便由你来陪本座冒一次大险罢!”而几乎与此同时,身前一阵冰冷,传来一种说不出的腻沾异物之感。而扣在自己背心穴上的手掌,更催了一道法力逆行经络,将这腻沾的异物,尽数往经络中强行吸去。
龙影变动,轰轰作响,与河底石块撞击不休。二人原立足的石桥早被震得粉碎,现在每一撞,都等于被硬掷向石面一次,纵有法力护体,也自被震得七晕八素,再也站立不住。但再撞几下,龙影渐渐转淡,隐约可见外界的漠漠愁云,四起阴风,反而越发骇人。
流云眼晕目眩,心中烦闷欲呕,那异物入体,被金光的法力一一迫入丹田,整个丹田之内,痛如刀剜,却又无力逼出。周身再一阵大痛,摔在石上,跟着又猛向上浮,挟了他二人的水龙身影彻底淡去,散回原形,顿时河水汹涌如怒,蓦地便注满了河心!
后背要穴上的手松开,疾电般连封了流云几处经络,就这么一缓,一个涡浪卷过,金光身向下沉,两人便已被分了开来。
几口水呛入腹里,法力忽然再度能用,流云一声怒叫:“金光!”本能一个猛子扎下,堪堪揪住了那人,切齿道,“你……你胆敢偷袭,想害死我么!”口里说话,又是几口水呛入,不禁大咳起来。
但听不见回应,流云一手拉紧金光,一手劈出一记避水咒,中分河分如墙。他就势一步踩前,足尖在河底一点,提气疾掠,从林立如壁的水墙中窜出,同时,只手拈诀后击,轰地一声,从水里涌出的几只妖鬼,顿被符法击成了飞灰。
腰间又是一疼,金光一掌击上,法力直透入体,他内息一窒,带脉冲脉二处,也被金光强行封了起来。
一个跄踉,落地后终是没有站稳,流云结实地摔了个跟头。他一跃而起,手上使力,将金光也拉了起来,咬牙切齿道:“你……”却是一楞。他握紧的仍是金光右臂,鲜血和着河水,早浸透了这人的右袖。
“你的体质,果然不同常人。”
金光淡然说道,神色看不出太多异常。但他方才强催法力,再被河水一激,一瞬间几乎便虚脱过去。幸好流云伸手相拉时,又触在他右臂伤处,锥心大痛下,神识顿时清楚,才就势封住了流云的带脉。
他深吸了口,强忍几乎冲出的剧咳,指诀一按,“玄”字金符由小而大,应诀飞起,笼照了周围丈许的范围,将从河面追来的一阵怨雾逼退。但就这么一使力,再也站不稳身子,脚步一个踉跄,向侧直摔了下去。
流云本已松手,正要气极问话,见势不对,急又伸手托住,叫道:“现在正是险境,你封我经络作甚?”暗自提气,内息未能调动,反激得觉丹田里的异物有如活物,拱动翻腾不止,顿时脸色一白,低头不住干呕起来。
金光并不理他,一道道法诀击出,按九宫之数分列,由一增至七二十之数,环绕成圈。等最后一道法诀设下,流云已呕得站立不住,抱腹栽倒地上。他失了扶持,身子一幌,索性就地坐了下去。
“金光!”
好容易止了腹中难受,流云抬起头,面上又是汗又是水渍,气吁吁地怒道,“你……你竟以我的身体为法器,将附水化形的饕气全数封印在我丹田之中!”
金光目光越过他,投向昏蒙的前方。他与流云刚脱身的小河上,怨气翻腾如潮,鬼声咻咻,尸魔妖鬼,飘浮如怒,却被他设下的法阵阻在百步之外,寸步难以突进。他便低笑了一声,缓缓道:“以身殉道,从来都是玄心门人的唯一心愿,诸葛流云,你竟连这点自觉都没有?更何况,你与本座,也未必便是定死之局!一切,就看你师父燕赤霞的选择了……”
流云愕然,全不解他是什么意思。
但这不解,片刻后便恍然了,他心中却是一怒一急,若非法力全失,身体酸软,便要冲过金光设的结阵,阻下正风驰电掣般向这边冲来的两道人影!
“金光!”一提气,腹中便翻腾得有如刀绞,他咬牙忍痛,厉声叫道,“你……你是以我体内饕气为饵,引我师父师娘过来?”
金光左手法诀变动,金芒在袖里流转不定,外围的阵法范围,却便突然缩小了一半。他仍不看流云,只冷冷道:“那不过一具入魔的尸身,一心要取回被本座封印的饕气。诸葛流云,你师徒二人,果然一般地不识大体!”
前方两条人影一追一逐,转眼已过了小河,逼到了近前。于是,便连流云也看得清了,喃喃一声:“师娘!”心中一阵黯淡。只见当先那名女子,娉婷干练,眉目含笑,如非嘴角挂着嚼剩的血肉,十足便是司马三娘生前的爽利模样了。
燕赤霞紧追在手,长剑上寒光闪烁,却微有些颤抖,左颊上更鲜血淋漓,齿印宛然,显是被生硬硬咬下了一大块。他眼中泪光烁动,剑向前递,章法凌乱,那女子头也不回,从袖里飞出几道黑色丝物,只一缠一纠,就逼得燕赤霞当即回剑自守。
“我好饿啊大胡子……”
极温柔的声音,夹着中年妇人特有的风韵,女子巧言倩笑,回头看了燕赤霞一眼,又将目光投向这边地上的二人,伸出舌,将嘴角边的残血舔入口里,温温柔柔地问道,“大胡子,让我吃了你好吗?你……比你的状元面更是美味……”突然眼中放光,看着流云,格格笑道,“不该吃的东西,你为什么要吃下肚?还我好吗?你叫诸葛流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