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前二刻,魔气冲天,阴风蔽日,魔物反扑。
未时前一刻,魔气蚀破天罗七十二煞大阵正西阵心,西侧乱象环生,湘西排教死伤惨重。
末时正点,生死门逆转一半,西南阵心又破,魔物全力攻打,幸监天司楚鉴指挥使亲自坐镇,率众死守,魔物终未能突入南郭镇半步。
正南,淡黄金的玄字大旗,在夕阳里猎猎作响。篝火点燃,朱雀一支门下,有条不紊地升炊做饭,享受战后难得的闲暇。但随她远赴岭南的四弟子,却正聚在戒备森严的营账之内,一一禀报各自的情形,显出极重的担忧之意。
正午出面传话的雷战也赶了回来,待四人说完后眉头紧锁,疑惑道:“南郭镇外,大小门派不下数十,今日来我处听令的,不足三分之一,另有三分之一去了正北灵月教处,其余或者观望,或者明哲保身。但这些仍都是小事,监天司一直镇守正东,决不涉足其他,今天怎的一反常态,如此奋勇争先起来?”
四弟子为首的男子名叫疾风,西南之事由他负责,答道:“其实监天司一反常态倒是小事,弟子更为担心的,是他们来的时机何以如此之巧……”向朱雀施了一礼,迟疑道,“弟子斗胆,欲借天罗七十二煞大阵的主阵法盘一用。”
朱雀便坐在上首,一言不发,和平时大相径庭,此时微一沉吟,点了点头,默念法诀片刻,座前一块空地变幻扭曲,缓缓由地下浮出一桩对象来。
丈许见方,攘土为山,积水为河,整个物件,便如一个缩小了的南郭百里地形图。另有七十二枚令旗插在山水地势之间,金华流动,灵气盎然,烁着蒙蒙的微光,变化不休。
众人神情审慎地看着,天罗七十二煞大阵为玄心正宗至高阵法,这主阵法盘虽是匆忙设就,但其独有的庄重威严,已足以令任何一名玄心正宗弟子生起感应。
朱雀衣袖一拂,一层白光笼上阵盘,说道:“我暂时逆转了阵盘时间,不会与外面的阵法生起感应。疾风你有何想法,不妨借助于它说个明白。”
疾风应了一声:“是!”恭敬上前,伸指潜运法力,如朱雀一般点了上去,道,“自午时至未前二刻,一切如师尊您预先设计,先收缩示弱,令妖魔全力骚扰,再利用各派反击,且战且退,引入绝地逆转阵法。北面的灵月教虽不配合,但于本宗大阵一无所知,反而为我们起了牵制大用。”
口中说话,指下令旗颤动不休,各种光华来回窜走,显出日间一场大战的惨烈程度。
“子午相冲,秋生金水,腾蛇为佐,应在正西。按七二煞阵法演变规律,未前二刻,惊门引动,未前一刻,西方逆转,冲动阵心,生门化为死地。将至正未时,魔气震荡益甚,西南破绽大露。”
疾风指着光华走向,逐一解释各方动向,条理清楚如同目睹,朱雀点了点头,难得露出赞赏之意,道:“不错,负责西南一隅,却心系全局,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疾风却面有愧意,道:“师尊过誉了,其实今天弟子差点铸成大错!”
他低头又去控制阵盘,时间回溯到午时将至,正在西方纠葛不休的魔气,似受了什么感应般地全力南扑,而西南金色道气,却正在迅速淡去。他指着淡去之处,苦笑一声,说道:“恩师您传音示警,言道今日魔势非凡,影响所及,天日为变,阵法也必然有险。弟子却一时大意,以至祸生于内,阵心灵旗,不堪重负,突然折断……”
那时他正坐镇西南,因生死门逆转,事关重大,他将全部力量,都放在协助西侧合击妖魔之上,以助上一臂之力,逼魔物不得不入镇受困,却不料魔气压制之下,这一方的阵法突然受滞,主阵灵旗断裂,魔物压力陡轻,竟至突出死门,舍了西侧直插西南。
朱雀摇头道:“成阵时太过仓促,虽有我坐镇行营主持,以照心灵符传令互为补救,但一则本门阵法秘要不能全部示人,只能对相关门派含混其词,二则人多杂乱,指挥难以如肩使臂。阵法中途受滞,并非由今日始,你不必过于自责,只是……”
只是什么却不再说,目光从四名弟子身上一一看过。
疾风身后站立的是渊雷,简短禀道:“前二刻妖魔反扑时,监天司便已驰援我东北。”另一名女弟子藏月道:“弟子的东南也是如此。”最小一名弟子名叫幻电,也道:“是啊师尊,我守在西北,临天司的人也来了,相协将魔物引向西方,似是知道……知道今日生死门逆转之处就在正西!”
雷战震惊道:“但天罗七十二煞大阵,是我玄心正宗至上密法,辈份稍低的弟子连主阵的资格都欠奉,如何……如何会被监天司预先看破变化?”
疾风道:“岂止看破?时间也拿捏得分毫不差。当时灵旗折断,师尊这边甫生感应,正令弟子补救,就势转换阵式,由西南引魔物入镇受困时,监天司突然现身,指挥使楚略痛斥弟子抗敌不力,临战畏难,让弟子百口莫辨……”
朱雀微垂目光,近日来的情形,从思绪里一一闪回,蓦地咬了咬牙,低声一句:“宗主不象话,连青龙,他也跟着越来越不成话了!”怒冲冲地收回法力,解除了对阵盘的逆转控制。
四弟子和雷战对视一眼,都暗自苦笑,知道朱雀护法,又恼上了久寻不着的四将之首青龙。
其实四将各有所长,最擅于阵法的,是追踪流云宗主的青龙首座。但和他早断了联系,朱雀百般探听的结果,也只知潇水魔物作乱,青龙玄武被困当场,幸得宗主与灵月教圆光坛出现施以援手。脱险之后,却是连同宗主在内,这一行人就此失踪,至今不知下落。
非是第一次如此,朱雀习以为常,不担心是否出了意外。只是放着行家在,却找不来帮忙,被迫在行营主阵的同时,已不知将青龙责怪多少遍了。
她赶往南郭镇前,便与青龙说了岭南的事态,说流言纷起,要他觅了宗主一并赶去。但她到时,南郭镇还算平静,只有老宗主燕赤霞,委实令她吃了一惊。只因修道者不易衰老,老宗主却须发半白,颜颓齿摇,几乎变得认不出来了。
在月老庙住了几日,看不出多少异常,老宗主一反常态地不再制符外售,招待香客,只成天陪着她说话,翻来覆去,全是他夫人司马三娘未死时的过往。她知道燕赤霞夫妇感情笃厚,想不到二十年都未能忘情,心下恻然,原本的来意,便不好直接相询了。
秘密查遍月老庙,并没见到从岭南得到的那块石碑。老宗主的活动范围,也狭小得惊人,不应酬香客或陪伴她这一行人时,便是坐在殿里,对着月老泥像出神,喃喃地说着话。她有次起了疑心,施法暗听,听到的,却仍是有关司马三娘的种种。
住了小半月,仍未发现分毫异常,毕竟是暗查,她不能明目张胆地当着老宗主的面,连月老庙正殿也大搜特搜一番。这一带的百姓,也都安居乐业,虽然偶有疾患,生老病死,却也还称得上安逸。更何况月老庙极为灵验,方园百里内姻缘完美,想不安逸也难。
老宗主越发沉默,行动却开始反常,常在半夜悄然前往镇外。她与弟子们分头潜查数日,这才发现,老宗主这二十年里,竟是以南郭镇里外为限,设下了玄心正宗的至上诛邪大阵——
天罗七十二煞阵。
她亲自沿镇外查看一遍,决不会错,虽然布设得极不完整。大惊之下,她又赶回了南郭镇中,但一场惊天大变,却已在这不到半个时辰里,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陡然而生了。
饕气。
无孔不入,弥天盖地的饕气!
除了苦苦自保的治下弟子外,偌大镇中,已全是被吸尽了精气的凡人,凡人尸身异化的魔物。
连她的弟子,都是老宗主拼死护下来的。只因月老庙突然炸毁,饕气四涌,老宗主舍命冲入庙里,为这干弟子挣得了一点时间,自己,却是从此再不曾出来。
也不知是否天意,她惊怒交加之下,率众杀回月老庙旧址,一意要救回老宗主。与魔物苦战一天,她没见到一个有气息的活物,却得到了大殿被炸翻的地下,密藏着的天罗七十二煞阵的主阵阵盘——
那是她活着冲出南郭镇的主因,也是她在苦苦坚持数日后,当机立断的依仗。那时的她,面对正魔二道犬牙交错的乱局,唯有与正道中人通力协助互补,修补好玄心正宗的这一无上阵法,将大部分妖魔,连同原先的魔尸恶妖一起,死死困进了南郭镇内。
也唯因如此,玄心正宗数百年的声望,如今,竟与此阵密切相关,不论是监天司还是灵月教,相协守阵的同时,无不虎视眈眈,一意要理清阵法奥秘,反客为主,将南郭镇平乱大功,一股脑地独揽过去。
只因玄心正宗数百年领袖正道的事实,早成了这林林种种的势力最为垂涎的杯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