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只听密道中传来两声刺耳的长笑,两道快捷的人影飞跃而出,大叫道:“反贼,看你往哪里逃!”吕道玄大惊,方才一时忙乱,忘记合上机关堵住出口,让追兵沿密道寻来了。只见来人一壮一瘦。那壮者相貌狰狞,腰间悬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赫然是司马玉麒的首级。那瘦者吊眉鹰鼻,一脸的阴笑。只凭两人这付与众不同的尊容,吕道玄立刻猜出他们是官军中的高手太行双凶。
施明轩却不识得吕道玄,喝问道:“你是何人?龙在渊哪里去了?”吕道玄道:“我是这里的下人。龙三公子刚刚逃走,二位大人马上追去也许还来得及。”施明轩脑筋不太灵光,不疑有它,拔脚就走。常荫亭却十分机警,拉住施明轩,向吕道玄道:“朋友,你决不是这里的下人,就凭你这镇定如恒的气度,定非泛泛之辈。光棍眼里揉不得沙子。如实报上名号,藏头露尾,算不得英雄好汉。”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吕道玄大笑道:“二位好眼力,在下便是吕道玄。”太行双杰又惊又喜,常荫亭狂笑道:“施老哥,咱们今天双喜临门,砍了司马玉麒的脑袋,又擒住吕道玄。这可是两条大鱼,一场大功劳唾手可得。姓吕的,快快束手就缚,念你也是武林一脉,咱们不会为难你。”
吕道玄手按剑柄,冷笑道:“想要吕某束手就缚,须胜过吕某掌中利剑。”常荫亭阴笑道:“阁下武功不弱,一比一咱们难有胜望,可一比二你就不行了。你纵或能侥幸逃脱,你这一双儿女却逃不掉。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阁下如果能随咱们去投案,圣上仁厚,或者能免你一死,你这一双儿女也可以保全性命。”
锦雯叫道:“爹,别听他胡说八道,走一个算一个,不要管女儿。”吕道玄回顾这一双儿女,争强斗胜之心立刻淡了,暗想:“罢了,罢了!我就随他们去投案,生死听天由命吧!”解下腰间佩剑,散去护身真气,说道:“二位都是武林中响当当的角色,言出如山,吕某信得过。希望二位放过小女小犬,吕某听凭处置。”
常荫亭拍着胸脯担保:“吕兄尽管放心,令郎令爱的安全包在我常荫亭身上。”道声得罪,运指如风,闭住吕道玄双肩穴道。吕道玄双臂软软垂下,上半身经脉尽闭,只余下双足尚可移动。锦雯泓然欲泣,想到父亲为救她姐弟甘愿就死,只觉万分愧疚。
既然吕道玄很合作,太行双杰也就不为已甚,客客气气请吕道玄上路。一出庄门就遇上一小队官军骑兵,太行双杰将腰牌出示,向带队的军官讨来五匹健马。锦雯姐弟扶父亲上马,一行驱马如飞,赶往城中。
南京城破,硝烟尚未散尽,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各处城关的大火已经扑灭,官军重兵把守,严密盘查,以防武林盟余孽漏网。进到城中又是另一番景象。官军入城后守军很快就溃散了,并未形成巷战,房舍大多完好无损。战事一结束,躲藏在家的居民便拥上街头,相互道贺,庆幸逃过了一场兵劫,城中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热闹。
太行双杰将吕道玄父女三人送入大牢暂时监禁,自去求见天子邀功请赏。天赐得知首逆伏诛,十分欣慰,着实夸奖了几句,命侍从将首级送与司马玉雁。太行双杰又禀奏擒获吕道玄之事,天赐道:“吕道玄并非武林盟首脑,一向无甚劣迹。他能随二位爱卿前首,可见颇有悔过之心。朕不欲深究,二卿以为如何?”
太行双杰与吕道玄并无过节,自然无可无不可,连声称颂陛下圣明。叩辞出来,施明轩百思不得其解,向常荫亭道:“老常,你说这事邪门不邪门。他吕道玄犯下株连九族的大罪,照理说便有一百颗脑袋也一发砍掉了,圣上怎么会饶了他?”
常荫亭笑道:“依我看一点也不奇怪。前些天老段老程解送匡文尧的眷属交与圣上发落,圣上不但没有降罪,反而命老段老程护送返乡。前前后后一联想,圣上的意思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施明轩道:“吕道玄和匡文尧风马牛不相及,根本扯不到一块,你越说我越糊涂了。”常荫亭道:“匡文尧吕道玄的确扯不到一块,但他们有一个相似之处,那就是……”四顾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道:“他们都有一个如花似玉的漂亮女儿。匡文尧早死几日,算他倒霉。吕道玄却福星高照,遇上咱们兄弟,手下留情保住了一条老命。”
施明轩犹有不信,说道:“你说圣上看中了匡文尧和吕道玄的女儿,所以放过了匡文尧的家眷,饶了吕道玄。这似乎不可能,圣上并非贪色之徒,不会因私而废公吧?”
常荫亭道:“自古帝王有几个不贪色的,似汉高祖唐太宗这些开国明君尚且不能免俗,圣上年纪轻轻,稍稍有那么点寡人之疾也不算什么过错,老兄犯不上为圣上遮遮掩掩。这两三年圣上忙于军务政务,无暇分心。现在天下大定,可以轻松轻松了,旧病复发,也在情理之中。”
施明轩道:“圣上又是如何得知吕道玄有一个漂亮女儿,难道圣上有千里眼顺风耳不成?”常荫亭道:“楚王好细腰,国人多饿死。圣上好美色,自然会有人走这个门路,巴结逢迎,无所不至,只怕比千里眼顺风耳还要灵通百倍。老段老程没脑筋,圣上让他们护送匡贼家眷返乡,他们就把匡贼的女儿也一道送走了。圣上嘴上不说,心里一定大为不快,咱们可不能重蹈覆辙。吕道玄是可以放的,那姓吕的小姑娘却要留下。”施明轩一拍后脑勺,赞道:“老常,还是你脑子灵,主意多,这一回老段老程可叫咱们比下去了。”
太行双杰自以为摸透了皇帝的心思,兴高采烈地赶往大牢。先私下里命狱卒将吕道玄父女分别监禁,而后去见吕道玄,神色举止仿佛就是吕道玄的救命恩人。狱卒打开牢门,放吕道玄出来。常荫亭拍着吕道玄的肩头,笑道:“吕兄,天大的喜讯。圣上有旨,赦你无罪,吕兄可以走了。”
这喜讯来得太突然,吕道玄几乎怀疑是自己听错了,问道:“圣上赦我无罪?莫不是二位哄骗吕某?”常荫亭道:“算吕兄走运,圣上今天心情甚佳,咱们乘机进言,说吕兄并非武林盟首脑,一向无甚劣迹,这次有能主动投案,尚有悔过之心,求圣上宽大为怀。咱们本来也没抱太大的希望,不想圣上居然被说动了。”常荫亭信口胡吹,归功于己,不知脸红。吕道玄信以为真,大喜过望,长揖到地,说道:“吕某全家性命皆出两位大人所赐,此恩此德,容图后报。”
太行双杰架子端得十足,施明轩道:“区区小惠,何足挂齿。”常荫亭道:“还有一事请吕兄谅解。令爱有案未消,一时尚不能释放。不过吕兄大可放心,咱们一定尽力周全,保证令爱平安无事。”吕道玄万万想不到太行双杰是在捣鬼,他父子两个能保住性命已属万幸。当下千恩万谢,告辞出来,找一处客栈住下,耐心等候女儿的消息。
一连三日,音信皆无,吕道玄坐不住了。花几两银子买通一个狱卒一打听,方知女儿三天前就被送走了,去往何处不得而知。吕道玄又去拜访太行双杰,却被卫士挡在门外,口称两位大人公务繁忙,无暇会客。
吕道玄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以前他心存感激,不敢对太行双杰有所怀疑。如今仔细一想,越想越觉其中有鬼。以太行双杰的为人,断不会无缘无故帮助一个素不相识之人,难道是在打女儿的主意?吕道玄气愤难平,几乎忍不住打上门去找太行双杰算帐。可是转念一想,好歹太行双杰对他也有活命之德,不能恩将仇报,还是另寻门路救出女儿为上。他吕道玄从前是一条过江的强龙,无论走到何处,人人畏惧三分。如今却成了丧家之犬,在南京城只怕没人肯帮忙。想来想去想到在夫子庙看相问卜的一言断生死顾一言。这顾一言在南京居住多年,与三教九流都有交情,通过他也许能打听到女儿的消息。
吕道玄寻到夫子庙,向路边的小贩询问看相的顾瞎子。顾一言常年在夫子庙看相,铁口神算,名声颇显,没费什么周折便找到了顾一言的卦摊。算命的家什都在,人却不知去向。自有热心人指引道:“先生是要算命吗?不巧得很,老顾被两个朋友请去喝酒,今天只怕不做生意了。您看,就在对面。”
街对面是一个熙熙攘攘的小酒店,高朋满座,生意十分兴隆。吕道玄谢过那热心人,穿街走入酒馆。才一进门,就听一个沙哑的声音道:“咦!这不是假道士吗?哪阵香风把你给吹来了?”吕道玄循声看去,只见那发话之人正是顾一言。同桌的两个人也不陌生,一个是醉果老张清泉,一个是恨地不平李伯年。
大家都是老朋友,吕道玄也不客气,拉把椅子坐下。张清泉歪斜着一双醉眼,揶揄道:“我说假道士,你怎么一脸的倒霉相,浑没有半分仙味,把咱们江南八仙的脸都丢尽了。”李伯年笑道:“你这样子就算有仙味吗?我看你象个酒鬼,十足的鬼味。”张清泉笑道:“李太白诗云: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可见天地也是爱酒的。我张清泉便做个酒中神仙,有何不可?假道士,你也喝两杯,解解一身的霉味,免得坏了咱们的兴致。”
吕道玄苦笑道:“小弟哪里还有心情喝酒,张老哥就别拿老弟寻开心了。咱们说正经的,无事不登三宝殿,小弟此来是想请顾老哥帮个小忙。”张清泉笑道:“假瞎子,你的生意上门了。这假道士是个大财主,狠狠敲他一笔,小弟也好叨光分几个酒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