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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可怜处处巢君室何异飘飘托此身4

天赐讲到激昂处,须发皆扬。小家伙深受感染,双眼瞪得滚圆,小拳头紧握着,恨不能与张巡颜杲卿同骂反贼,助段秀实击死逆臣。待到全诗解完,门外有人高声赞道:“讲得好!”门帘一挑,走进一人。看年纪四十有余,身材颀长,面貌俊逸,胸前五绺长髯飘洒,恍若神仙中人。他向天赐一抱拳,说道:“先生讲的好诗。吕某在门外恭听久矣,一直舍不得打断。先生所言,字字珠玑,吕某亦为所动。先生不仅是犬子之师,也是吕某之师。”

天赐暗道:“这一定是大名鼎鼎的赛纯阳吕道玄。果然不同流俗,见面更胜闻名。”长揖到地,说道:“原来是庄主大驾光临。晚生改不了书生脾气,一谈到诗词便忘乎所以,胡乱议论,让庄主见笑了。”

吕道玄道:“先生快请坐。正逢今日事忙,未能为先生接风洗尘。小犬未行拜师之礼,先蒙先生教诲,吕某感激不尽。失礼之处,请先生海涵。”天赐道:“庄主太客气了。庄主是武林长者,晚生也算半个武林中人,理当效劳。”吕道玄道:“先生文武全才,欧管家也曾提及。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客套过后,吕道玄命小家伙参拜天赐,草草行过拜师之礼。大家都是武林人,并不在意这些繁文琐节。吕道玄挑挑拣拣,终于为爱子请到一位合意的先生,自然格外高兴。命童仆为天赐安排住处。他知道天赐爱武,便在后院找了一个安静的独院,方便天赐练功。又命小书童安儿侍候天赐的起居,里里外外都十分周到。

自此天赐便在庄中安顿下来。每天上午为小公子讲书。午后小公子要随吕道玄习武,天赐便利用这些空闲时间专心练功。有时吕道玄也会点拨几招,天赐受益非浅。闲下来天赐时常与小公子结伴出庄散心。庄西有一大片湖泊,庄北便是浩瀚的长江。小公子自幼习练内功,不惧寒冷,拉天赐下湖戏水。天赐也有心习练水中功夫。在书房里天赐是先生,一下水就只能做徒弟,师生两个亲密无间。很快天赐就将游水学会了。

转眼间几个月就过去了,已经是来年春暖花开时节。这一日阳光明媚,和风煦煦,小公子约天赐去后庄花园观赏桃花。天赐心情正佳,欣然应允。来到后庄桃林,仿佛置身于一片花海之中。桃花朵朵压满枝头,姹紫嫣红,争奇斗艳。天赐倘佯其中,不觉心醉神驰。

小家伙与先生相处日久,也不觉得拘束。游玩不多久,小家伙童心忽起,与天赐玩起了捉迷藏。他人小身灵,又对这片桃林十分熟悉,不知藏到了何处,再也寻觅不见。天赐并不着急,漫步在桃林之中,一边观赏桃花,一边寻觅小家伙的踪迹。

正行走间,忽听不远处传来阵阵剑啸之声。天赐按捺不住好奇之心,循声寻去,只见桃林深处的空地上一位少女正在舞剑。天赐隐身花丛中观看。这少女身法轻盈,剑招快捷。舞到酣畅之处,长裙飞舞,剑气森森,击起落英缤纷,煞是好看。天赐暗道:“这剑法柔中有刚,与庄主的伏魔剑法倒有些相似之处。不过尚有破绽可寻。此女功力未纯,比庄主差得远了。”

一套剑法舞罢,少女收剑停身。落英散尽,天赐方能看清她的相貌。只见她年不过二八,大眼睛湛然有神,额前一蓬刘海儿,遮上弯弯柳眉。小脸蛋映着桃花,染上了一抹嫣红,天真可喜,俏丽动人。

小姑娘忽然面容一紧,秀目四下扫视,停在天赐藏身的方向,娇叱道:“是谁偷看本姑娘练剑,快出来!”天赐自知理亏,连忙踱出树丛,长揖到地,说道:“小可春游至此,偶遇小姐练剑。一时看得入神,失礼失礼!”

天赐此时已经剃去了过长的须发,一身儒生装束,文质彬彬,仪表不俗。言下又自承失礼,态度谦恭。小姑娘怒气消去了大半。可是练剑时被人偷窥,她难免有几分羞恼,叱道:“你这狂徒,鬼鬼祟祟,一定不是好东西。吃我一剑。”手中长剑倏然而出,直刺天赐的前胸。天赐刚才偷窥姑娘练剑,深知她剑法神妙。这一招来势不疾,天赐却不敢有丝毫大意,急忙闪身躲避。无意中用上了神仙散手中的功夫,堪堪将这一剑避过,险而又险。

小姑娘料不到一个青年文士也会武功,深感意外。她这一剑本来只想吓吓天赐,让他出个丑。一剑无功,便不能就此罢手。欺身上前,用上看家本领,挽起朵朵剑花,招招不离要害。天赐赤手空拳抵挡锋锐无匹的长剑,只能闪避不能反击。越斗越心寒,越斗越难以支撑,急叫道:“小姐快快住手,听小可一言。”小姑娘始终奈何不得对手,越斗越怒,小脸涨得通红,恍如未闻,只管全力抢攻。

正在这难解难分之时,小家伙蹦蹦跳跳跑了过来。见天赐居然也有一身好武艺,他惊诧得合不拢嘴。又见天赐迭遇险招,慌忙叫道:“姐姐,快停手!他是李先生。”又叫道:“李先生,她是我姐姐。”

小姑娘收剑跳开,奇道:“李先生?哪个李先生?”小家伙道:“当然是教我读书的李先生。多此一问。”小姑娘俏脸更红,这次不是因为气恼而是因为羞愧。轻咬下唇,低垂螓首,说道:“李先生,对不起。”

天赐深施一礼,说道:“原来是吕小姐当面。小可多有得罪。”小家伙没少向天赐提起他的姐姐,言下颇多敬畏。天赐知道这位吕小姐武功人品出色,甚至知道她的闺名叫锦雯,却一直无缘得见。方才天赐未加留意,现在仔细端详,眉目之间果然与小家伙有几分相似。

锦雯姑娘听他说话文绉绉,礼数又如此之多,不免掩口而笑,说道:“先生是弟弟的老师,您这个礼我可当不起。刚才是我太卤莽了。”小家伙笑道:“这叫做不打不相识。姐姐要是不卤莽,我又如何知道先生也有一身好武功,却把我蒙在鼓里。”

天赐笑道:“我这点微末之技,岂敢在纯阳庄班门弄斧。”小家伙道:“我爹常夸奖姐姐的剑法已经有七八分的火候。先生赤手空拳,居然支持不败。武功一定胜过姐姐。您不敢卖弄,我姐姐就更加不敢卖弄了。”锦雯姑娘道:“我几时卖弄过?你这小鬼头,就会胡说八道。”

三人正在说笑,一个小丫鬟穿林而来,叫道:“小姐,大事不好了。”锦雯姑娘问道:“什么事大惊小怪的?”小丫鬟喘息未定,说道:“是庄主,庄主……”锦雯姑娘大吃一惊,问道:“我爹怎么了?”小丫鬟道:“刚才有人送来一个木匣子,庄主看过之后大发雷霆,在房中拍桌子骂人。欧总管他们都赶去了。”

锦雯姑娘长长松了口气,笑道:“我当什么大不了的事,原来是一个木匣子。这一定是有人上门找麻烦。又不是头一回,爹爹发火干什么?李先生,咱们去看看。”

三人随那小丫鬟穿宅过院,来到正堂之上。只见庄主吕道玄正在房中焦躁地来回踱步。两名大管家侍立一旁,一个是欧振岳,另一个天赐也认得,是五丁开山赫连彪。

锦雯姑娘问道:“爹,出了什么事?”吕道玄脸色阴沉得怕人,一指桌上的木匣子,说道:“你自己看吧!”锦雯姑娘走上前拉开盖子,只见匣中放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龇牙咧嘴,依稀还分得清面貌。她惊呼道:“是齐叔叔!”天赐也认出那人,正是几个月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八面玲珑齐得月。

吕道玄长叹一声,说道:“丫头,合上盖子,别惊动了你齐叔叔的遗骸。”锦雯姑娘依言合上木匣,问道:“这木匣是什么人送来的,您擒住他没有?”吕道玄道:“是一个佃户送来的。他也是受人利用,并不知匣中藏着什么。我已经把他打发走了。”

锦雯姑娘道:“难道您也不问问,是什么人让他送木匣的。”吕道玄道:“这还用问,想一想就明白了。”锦雯姑娘惊道:“是闻香教?”吕道玄默然点头。欧振岳道:“小姐,庄主认为这是闻香教向咱们纯阳庄挑战的战书。”吕道玄猛拍桌案,怒道:“闻香教欺人太甚。吕某从没招惹他们,严令手下不得入湖广半步。可闻香教无事生非,三番五次登门挑衅。吕某都忍下了。没想到咱们的容让竟被认为是软弱可欺,闻香教得寸进尺。是可忍孰不可忍!”

小公子叫道:“对!爹爹,咱们去岳州闻香教总坛,将这群老魔幺丑杀他个落花流水。”欧振岳捻髯而笑,甚为赞许。吕道玄却叱道:“小孩子懂什么?闻香教的总坛岂是说去便去的。还不快退下。”小家伙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豪气全消。小嘴一噘,出门去了。

天赐暗道:“这便是周大哥说的争码头那回事。吕庄主待我不薄,我不能置身事外。”说道:“晚生对江湖上的恩怨纠葛所知不多。闻香教此举着实令人费解。什么大不了的事,要杀人才能解决。挑起争端,双方都无利可图。”

吕道玄道:“江湖上为争名夺利,用什么阴损下作的手段都不稀奇。杀个把人只算小事一桩。齐老弟跟随我多年,忠心耿耿。今日不幸为我而死,此仇此恨不能不报。赫连贤弟,你马上进城去,将闻香教的落脚之处探听清楚。今天夜里咱们便出动全庄人马,杀他个鸡犬不留。”

赫连彪须发戟张,声若洪钟,叫道:“庄主请放宽心。这事包在我身上,日落之前,一定察个水落石出。闻香教的狗崽子一个也跑不掉。”欧振岳却道:“庄主且慢。此事须从长计议。闻香教势力庞大,高手如云。咱们与闻香教为敌,无异于以卵击石。”

吕道玄道:“闻香教已经欺上门,咱们不先下手为强,难道要坐以待毙吗?”天赐道:“欧总管说的不错,此事万万卤莽不得。不能拿庄中上百条人命去冒险。晚生倒有一个主意,不知是否妥当。”

吕道玄喜道:“李先生一定有良策。”天赐道:“庄主的意思是退敌为上,还是报仇为上?晚生这个主意退敌或者能成,只是齐大侠的仇只好暂时搁下了。”吕道玄道:“当然是报仇为上。此仇不报我对不住齐老弟。”

欧振岳道:“庄主,闻香教有备而来,必有万全之策,其实力不容轻视。依属下之见,还是退敌为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保住咱纯阳庄,将来还怕没机会报仇吗?”吕道玄并不糊涂,方才的冲动其实是半真半假。双方实力相差悬殊,要报仇不啻痴人说梦。但齐得月为他而死,他若不做出点样子,只怕欧振岳赫连彪等人寒心。欧振岳既然不主张报仇,他自然顺水推舟,默然点头。

天赐道:“既然是以退敌为上,晚生就有办法。江湖上有三大势力:武林盟闻香教卧龙山庄。它们各居一方,互为牵制。武林盟与闻香教一正一邪,素来不和。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庄主不妨加以利用。”

吕道玄道:“先生之意是要我投靠武林盟?”天赐笑道:“非也!庄主误解了晚生的意思。如果庄主投靠武林盟,反而招惹祸端。九江距岳州不远,纯阳庄岂不成了武林盟安在闻香教总坛旁的一个钉子。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闻香教必倾全力对付本庄。庄主身处两大江湖势力之间,仿佛置于刀锋之上。虽有武林盟为后盾,只怕也难以保全。”

吕道玄问道:“先生的意思是?”天赐道:“即不投向武林盟,也不屈从于闻香教。利用二者之间的微妙关系,自能左右逢源。纯阳庄虽出是非之地,却有泰山之安。”吕道玄道:“依先生之见,如何才能左右逢源?”天赐道:“晚生只是说个大概。至于如何行事,庄主久在江湖,见多识广,自然会有办法。”

欧振岳赫连彪均暗暗点头。锦雯姑娘也十分钦佩,说道:“爹,李先生的法子我看使得。”吕道玄沉思片刻,又问道:“如果闻香教大举来犯,攻打纯阳庄,又应该如何应付?”

天赐道:“闻香教受武林盟的牵制,决不会倾全力对付本庄。依晚生愚见,这次闻香教只是虚张声势,意在逼庄主让步,不战而屈人。本庄地势险要,果真双方兵戎相见,庄主只需深沟高垒,坚守不出。再修书一封,陈明利害得势。闻香教顾虑逼庄主走上绝路,投靠了武林盟,自会退去。”

欧振岳赞道:“兵不血刃即可退敌,真是好计策。”赫连彪道:“好是好,只是有点示弱。”锦雯姑娘道:“就是吗!好象咱们纯阳庄怕了他闻香教。”天赐道:“虽然示弱,却能保全本庄数百条性命,何乐而不为。”

吕道玄捻髯沉吟良久,暗道:“这主意未必尽善尽美,可是舍此别无它法。”忽然一拍桌案,说道:“好!就依先生之策。”当下命赫连彪进城打探消息。欧振岳统领庄丁,安排受庄事宜。天赐也自告奋勇,协助欧振岳办事。

众人正欲离去,忽然门外急匆匆跑入一名庄丁,禀道:“庄主,有客人求见。”呈上名帖。吕道玄展开一看,诧道:“原来是蔡老英雄,快请!”那庄丁应命飞跑而出。

欧振岳接过名帖观看,讶然道:“是蔡元综,他来干什么?难道他投靠了闻香教,来做说客。”这蔡元综也是江南武林小有名气的人物。人称神刀侠,人老了便改为神刀叟。自创神刀门,独霸湘南。双方并无深交,今天却突然登门拜访,又逢闻香教上门滋事,不能不令人生疑。

大家正在胡乱猜测,那庄丁已经将来客引入大厅。为首者是一个须发皤然的老者,精神矍铄,步履矫健。吕道玄起座相迎,说道:“蔡老英雄光临寒舍,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蔡元综虽为一门之主,在武林中的地位身份比起吕道玄却差了不少,吕道玄当然不会出门迎接。蔡元综虽然明白这个道理,心里仍有几分不乐。强作欢颜,连称不敢,又将身后的几个人介绍给吕道玄。一个矮胖的老者是蔡元综的结义兄弟方大逵,江湖浑号矮金刚。两个壮年汉子是蔡元综的儿子蔡尚文蔡尚武,人称衡阳双杰。另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是蔡元综的小女儿,看样子十分腼腆,躲在两个哥哥身后,不敢见生人。

吕道玄一一点头为礼,将在座之人也介绍给蔡元综。欧振岳赫连彪都是成名人物,蔡元综抱拳为礼,连称久仰。等介绍到天赐,蔡元综见他只是个青年文士,名声不显,也就傲不为礼,仅点了点头。锦雯姑娘见到年龄相若的蔡姑娘,拉她到一旁讲话去了。

问起客人的来意,蔡元综黯然长叹,说道:“老朽如今已经是穷途末路,如丧家犬漏网鱼。闻香教独霸湖广,不容他人立足。我的神刀门虽僻处湘南,仍然没逃过噩运。可叹我收徒不严,虽有成百名门人子弟,却无一人与我齐心。慑于闻香教声威,惑于闻香教利诱,纷纷卖身投靠,背叛师门。老朽独木难支,只好带着一家老小逃出来。只有方贤弟顾念结义之情,相随于左右。”

吕道玄同病相怜,油然而起同情之心,说道:“实不相瞒,闻香教近日也欺上我纯阳庄,杀了我的好友齐得月,大战一触即发。蔡老能否留下来,你我联手抗敌。”

蔡元综大喜,说道:“此事老朽也有耳闻。千里来投,正是要与吕大侠联手,同仇敌忾。单论你我两方的实力,仍无法与闻香教相抗。吕大侠何不派人前往镇江求援,请武林盟出面主持公道。”

天赐暗叫糟糕,只怕吕道玄耳软心活,经不起蔡元综的游说,改变初衷。有心提醒吕道玄,当着客人又无法开口。大家计议良久,吕道玄对蔡元综的建议不置可否。赫连彪告辞进城去打探消息。天赐与欧振岳也借机退出,自去布置守庄事宜。在庄外挖掘陷坑,设置警铃,清理庄墙外的杂物,以防敌人隐藏。庄内安排下弓弩手,将庄丁分成若干组,轮流巡庄值夜。诸事都十分妥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