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很静,静到可以听到心跳的声音,但是薛如丝没有害怕,她的决定并不是鲁莽的,也不是冲动所致,所以环境没有影响到她的心情。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候,思想是澄清的,纷扰和昏热都消散了,就像一杯热腾腾的水冷却了下来,看上去清清静静。
她看着窗外的天空,凝视了很久,直到感觉到自己犹如化作一缕青烟,袅袅地上升到九霄云外去了,在那里,自由将是无限制地宽广。沉重的肉身是不能随风飘扬的,只有人的意识飘飘荡荡地在太空里游走,如行云流水一般,因此,她要果断地选择那个自由的空间,把一切沉重的东西留下,只要是思想解放了,她就是快乐的。
于是,她自言自语着,“我要走了,走得很匆忙,出乎意料,但是,我别无选择,我不能把自己消耗得没有任何勇气,那时,我将在直面死亡的时候感到心惊胆战和面如土色,那时,我将举不起一根绳索来,唯有听天由命地随人处置,那时,我将狼狈不堪,形容披靡,与其那样可怜兮兮,受人嘲讽和鄙视,不如像流星一样,殒落的时候也留下那么灿烂的光辉和壮丽。”从她的言语可以得知,她是一个在思想上追求完美的女人,命运却和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使她的人生变得看上去残缺不全。
但是她没有在不幸的处境里屈服,在人生最为悲壮与惨烈的抉择的时候,她依然表现出了难能可贵的冷静与热爱,这可是千千万万的生命难以平静地跨越的坎啊,但她做到了,没有害怕得尖叫,没有抖索得不由自主,像面对大海的美人鱼那样优雅,像站在悬崖边上的鹰隼那样气魄,像和真理站在一起的智者那样大义凛然。她很清楚,她不是要自我毁灭,而是要在别人毁灭她之前勇敢地选择一种不是沉沦的方式。因此,当她转过身来的时候,她显得多么地从容不迫,虽然她的双眼里有着晶莹的泪水,但她的心情并不是完全地绝望,至少她还有一些要挣脱桎梏获得自由的理想。在她的意识里也还存在着那遥远的亮光,虽然它在九霄云外,但是,它是美丽和光明的地方,她有时很坚定地这么认为。
薛如丝静静地坐了一会,想了一会,之后点燃了一支蜡烛,火焰很亮,不断地释放着可爱的光明,在它的焰心里,似乎那儿也有一个太阳,只是它已经被极度地浓缩了。她想,在烛光的温暖里,一个人的灵魂可以升得很高很高,可以完全脱离肢体的束缚,之后可以无所不能地存在。虽然这种想法无凭无据,但是,她需要这样的信念支撑着她,使她不致于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里心灰意冷。
当她把那片准备好的锋利的刀片拿在手上的时候,她感到自己从来没有这样与众不同过,感到自己从来没有这样倬尔不凡过,她没有选择吃安眠药似的宁静的方式,因为她想留给世人一个非常壮烈的场面。她没有害怕死神地临近,她希望自己很快能在一束光明的抚送下升到光明灿烂的地方去,虽然她的生命从此不再活蹦乱跳,但是她的神明会在冥冥之中保持着不灭的光辉,因此,她期盼眼前那支明烛的亮光能够一直在她的面前引导她一路上升。
她徘徊了一会,头脑很清晰,思路非常明了,她意识到自己达到了一清二白的最佳状态,理智盘踞心头,完全没有别人想象中的一个生命在最后时刻里的糊涂与昏乱,她几乎没有感到挣扎地到来,似乎她的选择是比生存更伟大的壮举。当然,弥留之际,她什么也不敢去热情地想,那些留下了美好印象的情感啊,她担心它们被激起来的时候会把她的思想和行为都束缚住,使她在最后一步的时候不得不驻足下来。一个女人虽然不可能拥有英雄式的男人的卓越行为,但是她也不希望自己懦弱得唯有任人处置,至少,她有维护自己的尊严的义务,她不能在别人的诽谤中郁郁不乐到生命衰竭,手无缚鸡之力,她厌恶留下一副苟延残喘的模样在别人的记忆里,这将使她的所有美好印象都烟消云散,就算是死,她也希望是一种端庄和瑰丽的方式,这样才能引起人的依恋和歌颂,才能有与众不同的出色。
最后,她说了一句很有禅意的话,“让我的心静在这个夜晚里获得,让我的灵魂在这个夜晚里自由,让天光从此沐浴着我,让我从此去到一个永恒的世界,不再磨灭,不再困苦。”
接着,她异常勇敢地刺破了自己的手腕,血涌出来的时候,那么疼痛,那么怵目惊心,但是她忍住了,只是情不自禁地叹息了一声。这叹息十分沉闷,虽然她努力抑制住了不让它发出响亮的声音,但它似乎在她的胸腔里积蓄了很多生命的力量,所以传得很远,像是弥漫了整个城市的夜。
在她意识开始模糊的时候,她又叹息了一声,这一次,她自己已经听不到那声音了,这一次,声音明显地疲乏了,它是生命之力正在大量失去的结果。在她越来越轻描淡写的意识里,一个世界的光明正在落幕,另一个世界的光明正在荏苒升起,并且越来越不再那么身心沉重,一种轻飘飘的感觉从他的生命里掠飞,好像她获得了一双飞翔的翅膀,实现了这些日子来梦寐以求的愿望。
这时,她昏昏沉沉地想到了一件事,它令她在最后的瞬间里欢欣鼓舞。她想,“人世间没有天堂,现在,我才是踏上了真正的天堂之路,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自在,也看到了遥远的世界的光辉灿烂,在那里,我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天使。”之后,她的一切感觉就消逝了,死亡向她伸出了拥抱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