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植物园里的那一池莲叶是安静的,虽然在它的四周也有灯盏,但它们只是投下了有限的光辉,于是把这个角落完全置于迷蒙里,除了几种不同唤名的生命在这里悠闲自在地吹拉弹唱外,其它就是静悄悄的,一些缱绻的人儿的轻声细语是不会喧哗这个在此刻里如同世外桃源般的世界的,它像一个神秘的怀抱涵养了那些多好的脉脉温情。
李慕终于在伸展手脚了,夜风拂过,他感到头脑有些发热,但根本就不在乎它呢,把它想象成是一阵激动的热情漫过全身。在他的认识和焦虑的期待里,理性的法则已经遭受破坏,他把通过学习和理解在漫长的岁月里所获得的自我约束能力统统抛掉,回到一个原始的干净的状态,回到一个自然爆发的性子里,把渴望真真切切地流露在举手投足之间,不再用人类的仁德与美好行为的美辞来进行羁绊,他要做一次和动物在欲使的驱动下所表现的样子痛痛快快地干一回,莽撞一回,他需要那种不受高超的思辩能力所进行干预而随心所欲地行使一个生命的天然能动性的畅快淋漓,总之除了爱情,他不再受其它事物影响和障碍,爱情支配着他变得勇敢却盲目,完全把自己放置在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环境里,像是脱离了社会其实社会的秩序一点儿也没更改,是他把社会意识淡薄了,是他把人类生存的大环境一厢情愿地抛开了,独自一人逍遥自在于丰富多彩的那个为他所肯定的特定圈子里他大胆地给了自己一个独立存在的世界。
正如他所热情表述的,“美好的时候已经到来,它让我等候了多久了啊,虽然只是半天,但它感觉是一段漫长的光阴,不过用这段时间来开创一条通往甜蜜时刻的光明之路,我是心甘情愿的。”
于是他下了曲桥,绕到池边的小路上,他的目光密切地注视着物采丰饶的池面,全部的灵思和绮丽的幻想都落在其中,在那隐隐约约的锦秀中激起层层的波,它是快乐的波,也是幸福的波,因为他的心愿就要在这个地方被完成,他完全相信这次不平常的经历将为他们的爱情更添浪漫和韵味,将成为他们日后咀嚼不完的快乐之源。
他绕着堤岸走了一阵,小心地审视着周围的动静和晃动的人影,虽然高涨的热情已经淹过理智的高度,在他的思想里泛滥,但他不能不提醒自己要避开那些可能落到他身上来的目光。虽然他的欲望被眼前的景物在不断撑大,把恐慌不安压挤到察觉不到的地步,变得像壮士一样视死如归,但他还是希望他的一举一动消逝在别人的目光里,这样就会省去麻烦和纠纷,就会在最短的时间里踏上返回的路了,一想到即将遂成的心愿,他心里便泛起了美滋滋的条条细流,把柔情蜜意载向他温柔的情人,照着她甜美的明眸和笑脸。
他很快选择了一个最为偏僻的角落。因为灯光还在较远的高处就被密叶遮掩了,因此那是一个幽暗的地方,鲜活的物种在那里像是临时被储藏起来,黑乎乎地看不到它们生机焕发的各式各样的个体,但他的眼睛是明亮的,借助微弱的从对面的叶片上反射过来的那点几乎就要被夜的黑暗恣肆地吞噬的余光,他就足以快乐地洞明眼前的那片天地,并且就这点从人们生活的热闹中遗漏出来光辉最令他满意。这点萤萤之光,真像一个美丽的知情者,把他的心境照亮,把纷纷扰扰的世人的视线却阻止在了未能到达这里的地方。
这晚朦朦胧胧的夜色对他来说是天公作美的结果,他终于叼念起那个一直被他嗤之以鼻的词语:心怀善愿,天必佑之。这个曾经让他生气带着盲目色彩的词现在像镀金一般闪闪烁烁起来,像几颗星星在心的天空发出亮光,于是他变得信心十足,马上开始了他一直在酿酝之中的行动,并且他称得上是轻而易举的行动了,犹豫,徘徊,顾虑,像抛弃果皮纸屑一般从他的思想中被清扫,在思想和行动上达到了难求的协调一致。
但不知是他用力过猛还是池沿滑溜,随着他猫一样地翻越短短的护栏,他的身子像一块石头投入了池中,“扑腾”的声音惊扰了栖息的禽鸟,顿时惊翅拍飞,有人已在远处的灯影里往这边张望。
但他已经把自己看成这个天空的主人,除了清凉的沁入骨髓的池水给他能够明显地意识到的感觉外,外部环境所有存在的事物都被他热烘烘的激情驱使到了不被他注意到的阴暗里,他满心装着自己的事。
但是池水有些深,荷茎又把根埋在深处,不谙水性的李慕,在经过最大的努力后一无所获,那些水灵灵的物种像是带着嘲弄的神情倾挤在他的面前,这让他焦虑万分,眼含泪水。但他坚忍不拔地在继续努力,一次紧接一次地把手脚伸向茎下的根,他要把它挖掘出来,用一个水缸移栽,他几乎要恳请它们从深泥中探出头来,但它们似乎深爱这个清水涟涟的环境,因此即使是把它们的茎扯断了根依然深藏不露。
当他突然接触到一个花茎的时候,所有在努力中产生的沮丧烟消云散,这让他兴致勃勃,美好的念头一个接一个不断冒出,像一颗启明星为他将带来天明,于是被凉水浸泡着的血液又迅速地在输送力量了,就算是他的双手够不着它的深柢,他也要用脚把它从泥的沃养中掘出,它像爱情的影子一样给他亲切和美好的柔和,它含苞欲放真像是噙着一个怀揣芳香的谜,在他的注视下发着光。
另外,岸上已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李慕的一举一动,他正行色匆匆地从穿过林荫赶来,同时叫着,“是不是有人落水了?”
李慕于是陷入了惶恐不安里,他真想趁对方还没有迫近之前敏捷地隐藏到密叶丛中,在叶片的遮掩下,只留下一双关注周围动静的眼,这样他就可以平安无事地躲过一次被人抓获的风波。不过他来不及实施刚才正琢磨的美妙的法子,来不及在被突发的情况所搅乱的思想里理顺出一条明晰的思路,那个人影真是十分矫健地到来了,像从天空落下的一只鹰,刚才还只有叫唳和隐约的形影,这一刻却落到了可见的咫尺之间,这让那个来不及逃匿的青年多少有些惊惶失措,被情感的炽热所加热而膨胀头脑于是不但没有因为突发事件的惊动而清醒反倒因为恐慌的意外介入而变本加厉的昏愦,他真是有些乱糟糟的,思想的混乱达到了使人不由自主的地步。
就在他发愣的瞬间,岸上的人把手伸了过去把他拉了上来,这时发现对方并非是一个凶神恶煞般的妖魔,而是一个和蔼可亲的长者,通过他的判断确定应该有五十岁了,属于精力减弱理性完善的年纪,于是他刚才所表现出来的灵活的身手和强壮的膂力让那个像是处境在生擒活拿的位置上的年轻人颇感惊诧。此刻,他浑身水淋淋的,像一个水猴呢,不知是什么原因手脚还在微微发颤。
长者开口了,有些严肃,“人迹稀少的夜里,如果不熟水性而掉入池中,这是危险的事情,去年的这个季节就有一个小孩在这里结束了他的生命,那是一起应该警戒的惨剧!”
它像一阵阴冷的风袭击了李慕,身子更加厉害地颤栗了一阵,头脑却因此清晰了许多,但他还没有学会撒谎,世俗的狡黠还没有把他浸染,单纯的校园生活气息饱养了他人性中的全部诚实和善良,虽然已经能够辩别是非,有了比较健全的理解力,具备了最初状态的深思熟虑,但是美好的天性和清纯的良知阻止了他表达出一些混淆是非的概念来,况且他天真的以为谎言会玷污爱情高洁的优雅和美丽,会在一干二净的记忆里留下影子和卑鄙的印象,因此他直言不讳地说,“我是跳进去的,我想获得一枝莲茎和它的根,我等待一整天了,我想把它送给我热爱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