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戴觅云从西市出来的时候,夜幕上已经缀满了星辰。
直到此刻,她的头脑依旧是昏昏沉沉的,兀术与她说的那一大通话,她到这会儿也
还没有消化完,脑子里不断的轰鸣着兀术解释的那些话。
戴冠生留给她的这匹布是来自金邦的?布料上的图腾不是什么文字,而是代表着一
个人的身份?也便是说,戴冠生的意思是让她去寻找那个金邦人?
可是金邦远在大洋的对岸,让她离开宫廷去那么远的地方根本不切实际。
戴觅云苦恼的皱着眉,又或者,一开始到西市来找兀术就是一个误区。她不该这么
轻易的轻信一个陌生人,这么重要的事情,她一早就该让哑奴去做才是。
好在现在醒悟也还不迟,真正的布料依旧还在她的手上,只是,如今的她却不知道
该怎么样才能找到哑奴了。戴觅云反复的想来想去,觉得一直处在被动的一面不是个法
子,她必须想一个办法,调查清楚哑奴的身份。
至少要知晓他叫什么名字,在哪个宫苑办事,长什么模样……
思及此处,戴觅云便半路去了西市的医馆里,置办了几味药材,而后才往宫门的方
向走去。
慢悠悠的步行到宫门的时候,正巧赶上了最后的关门时间。
把守宫门的小侍卫正是前几日对她百般刁难的那一个,今日见了她,立马乖顺的给
她让了行。
戴觅云轻声的道了声“谢谢”。
小侍卫显然十分惊讶,瞪着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目光之中掠过一抹兴奋的雀跃。
戴觅云知晓,他大抵是因为她的那一声“谢谢”而觉得受宠若惊,她何尝又不是呢?这
些日子来见惯了嘲讽的目光,宫女太监们对她议论纷纷,就连柳沛然都对她避之不及,唯独只有这个小侍卫,对他恭敬有加。
她素来就是这种人,爱憎分明,谁若对她好,她自会回报,谁若是对她不好,她必
然也会加倍奉还。
回到芳菲苑,只见屋内一片漆黑。
许是因为白日里收拾东西累坏了,小糖和海杏都已经早早的睡下了,就连她推门而
入,也没能吵醒二人。
戴觅云疲惫的坐在椅子里,点上灯,取出西市买来的那几味药,一齐混入捣药罐
中,细细的用杆子捣碎,制成了粉末状,然后再小心的收纳回油纸当中。
这几味药都是极其寻常的,可是神奇的是,碾碎放在一起,就会散发出一种独特的
气味,方子是她从高科技手表中看到的,还需经过高科技手表的最后一道工序,才能完
成。
见四下里门窗紧闭,且小糖和海杏都已经睡得沉了,戴觅云才小心翼翼的卷起衣
袖,露出她那只佩戴在右手的手表。
熟悉的按下几个按钮,高科技手表上便放出了一道蓝光,戴觅云小心的起身,把蓝
光照射进捣药罐中的粉末之上,照了足足一分多钟之后,粉末便浓缩成了一颗药丸。
戴觅云知道药丸已经炼制成功,心下一喜,正打算关掉手表,便听见门外传来了一
阵平缓的敲门声。
“谁?”戴觅云警惕的用手遮住了手表,胡乱的关掉按钮,生怕惊醒了海杏等人,会被
发觉高科技手表一事,好在二人就是像是被下了迷药一般,根本没有一丝反应。
外面的人没有吱声,隔了几秒之后,却又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那声音的频率十分轻缓,在这静夜之中听起来有些诡异。
戴觅云把药丸快速的收入锦囊之中,随后小声的又问了一遍:“谁?”
“……”外面依旧没有人回答,少刻之后,只有两声“笃笃”回复了她的问题。这次的声
音像是剑鞘触碰门环所发出的。
戴觅云心底泛起了一阵凉意,当下吹掉油灯,摸出了腰间防身用的匕首,蹑手蹑脚
的靠近大门。
屋子里陷入了一片漆黑之后,所剩的光源便全部来自了屋外,透过薄薄的窗纸,戴
觅云能看到门外晃动着一个影子。
是个男子的影子,双手环胸,抱着一柄刀,他的头上还戴着一顶斗笠,身影纤长而
挺拔。
斗笠?
是哑奴!
戴觅云的脑海里当下就掠过了他的身影,随后便迫不及待的打开了门。
一打开门,凉薄的月光便洒了进来,顺着门槛,斜斜的泼了一地。那人的影子也跟
着覆盖了她的视线。
戴觅云看到来人,半是嗔怒半是惊喜的道:“哑奴!果然是你!”
见她如此兴奋,兴奋得有些不寻常,哑奴先是怔了怔,然后才轻轻的点头。
“我正想找你。”这阵子的委屈和心酸全部都一齐涌上了心尖,在她最需要他的这段时
间里,他却消失得一干二净,仿佛从人间蒸发了一般。如今重新见到他,而且是他自个
儿找上门来,戴觅云这颗惴惴不安的心总算是稳定了下来。
不知为何,哑奴总能给她一股十分强大的安全感。
仿佛只要有他在,什么事都不会出纰漏一般。
“来,进来说话。”戴觅云向他微笑着招了招手。
哑奴却是指了指床榻上裹着被子蒙头大睡的两个丫头,摇了摇头,意思是怕打搅到
二人,所以还是不进屋了。
戴觅云仔细想了想,哑奴想得的确很周全,万一吵醒了海杏和小糖,只怕会吓着两
人,海杏性子沉稳,但小糖那个性,定会哭喊起来,这一哭喊,怕是要把周围的侍卫都
给引了过来,如此一来,她不是给自己自找麻烦吗?
“那便去屋外说话吧。”戴觅云笑道,随即就跟着哑奴一同出了房门。
两个人在园中寻了处幽僻且明亮的角落,各自站定。
“这些日子,你都去了哪儿了?”等二人站定之后,戴觅云便对他追问道,“在春节
前,我曾经试图用哨子和你联系过,可是你却没有出现。”
戴觅云说这话并没有怪罪他的意思,只是觉得担心。那段时日虽然无助,可她更担
心的是哑奴会一时冲动去找朝廷算账,甚至斩首的那一日,她还特地去法场看了看,确
认没有哑奴,才稍稍放心一些。
她面上的焦急全部都被哑奴尽收眼底,哑奴在斗笠的遮掩之下露出了一个微笑,执
着刀鞘就在地上写道:“因为忙于公务,所以和小姐失去了联系。之前我也曾经来芳菲苑
找过小姐,可那会儿小姐已经出宫去了。今日听闻同僚说起小姐又回到了宫中,所以哑
奴趁着夜色就来寻找小姐了。没有吓坏小姐吧?”
在她打开门的那一霎那,他清楚的看到了她脸上的疲惫,还有惶恐,虽然转瞬就
逝,可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戴觅云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笑容下难掩倦色:“这倒无妨,只要你没出事就好。哑
奴,你要知道,眼下我们戴府就只剩下你,我,还有小糖了。”
说罢,她又觉这话说得有哪里不对,哑奴虽然曾是她戴府的人,可是如今已经在宫
中办事,算起来应该是宫中的人才是。纵然是因着从前的恩泽一直帮衬着她,可她似乎
也没有理由把她划入戴府中来。
更何况,现在的戴府已经不比从前,从前的戴府风风光光,如今却如过街老鼠,人
人喊打。
她苦笑了一下,又补充道:“若是哪一日你不想帮我了,大可说一声,或者你要什么
报偿,都可以提出来。”
“小姐你说的是什么话。”哑奴看起来又是欢喜,又是生气。欢喜的是,她竟然把当做
了家人,她竟然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依赖自己,而生气的是,她给了他幻想之后,又自私
的把他的幻想浇灭了。
哑奴在地上飞快的写着:“除非是小姐把我赶出戴家,否则,哑奴会一直替小姐卖
命。”
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哪怕是她要天上的星辰,都只要她的一句话便足以。
看到哑奴的这番话,戴觅云难免有些动容,向来不会被这些煽情的话迷惑的她,心
里也泛起了一丝酸楚:“哑奴……谢谢你。”
“小姐不说这些话,便是对哑奴最大的感激了。”哑奴看着她这幅模样,手足无措的写
道。
他最见不得的便是她难过的样子,只要她一难过,他便会比她还要更难过……
“嗯。”戴觅云抿了抿唇,勉强扬起一丝笑意。这会儿看到了哑奴,她才又想起了之前
交给他的那包粉末的事,于是又问,“之前的那件事,你办妥了吗?”
哑奴点点头,示意自己已经办妥了,随后伸手在胸口摸索了一番,便摸出了一张折
叠得十分完好的纸和一小包东西,一齐递给了她。
戴觅云接过来,掂了掂那包东西,分量不重,被牛油纸包裹得紧紧的,若是没猜
错,应该是什么粉末。
戴觅云把它暂时收入了掌心,随后展开信纸仔细的看了起来。
信纸上只写了五个字,分为两行,一行是一种药的名字,另一行则是这种药的产
地。
戴觅云忍不住念出了声:“梦陀罗,康朝。”
又是康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