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湘云嬷嬷对戴觅云的态度如此恭敬,小禄子显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湘云嬷嬷是何等身份,就连一些娘娘们都要对她敬畏三分,小宫女和小太监们更是
把她奉若天神,这样高贵的一个人,竟然对着形同打入死囚的戴觅云卑躬屈膝……
小禄子的脸色一瞬间红了转绿,绿了转白,怔怔的发不出一个音节来。
他一时间觉得糊涂了,难道戴觅云并没有受到那件事的牵连?可纵然是如此,凭戴
觅云的身份,也还不至于让湘云嬷嬷大老远的来巴结她啊,更何况还只是编撰宫籍这等
小事。
小禄子越想越不对劲,一面又懊恼自己的鲁莽,若是片刻之前,他稍作忍耐,骂不
还口就好了,也不至于落得现在这个局面。
连湘云嬷嬷都巴结的人,说明戴觅云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得罪了她,不就等于
是切断了自己的财路吗?
戴觅云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问:“禄公公,怎么不骂了?方才你那几句话,不是骂
得挺有底气的吗?”
“戴……戴大人。”小禄子马上换了副讨好的嘴脸,一边嘿嘿笑着,一边轻轻扇了自己
一个巴掌,“奴才这张嘴,您也是知道的,奴才哪里敢说您的不是啊,奴才说的是……说
的是方才那个叫绿莹的小宫女!”
“是吗?”戴觅云眯着眼睛斜睨着他,他当自己是三岁小孩子么?他方才口中说的分明
就是自己,戴觅云权当自己不知,伸手轻轻的覆住了他的肩头,“这么说来,禄公公对我
是忠心耿耿喽?”
“是……忠心耿耿,忠心耿耿。”小福子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忙不迭的点头
回答着她。
戴觅云叹了一口气,绕着他走了一圈:“既然禄公公如此忠心耿耿,那今年也该让禄
公公好生歇息歇息了,这每日送菜的事嘛,就交给其他人去做吧。禄公公,你说呢?”
“奴才……奴才全听戴大人的安排。”小禄子自知自己的那一番话彻底得罪了戴觅云,
如今她只是言语奚落自己,他要是再不识好歹,若是闹到了湘云嬷嬷那里去,事情可就
要玩大了。
小福子拼命的鞠了几个躬,又笑吟吟的抬起了头,道:“戴大人若是有哪里还能用得
上奴才的,尽管吩咐奴才便是,奴才随时为您效劳!”
“不必了,只怕是我们芳菲苑着一座小庙容不下你这个大菩萨。”戴觅云笑容可掬的说
罢,摆了摆手,示意让他让开一条道路,“我要出宫办事去了,禄公公请便吧。”
“这……”小禄子哭丧着脸,只好乖乖让出一条道,“奴才送过戴大人。”
他这油滑的性子在宫中从未吃过亏,一直都是占着小便宜,没想到今日却因为自己
这引以为傲的性子而栽了。失去了戴觅云这一颗大树,宫中可再也没有比她更好的大树
让他来倚靠了。
小禄子重重的给了自己一个巴掌,这下子连肠子都悔青了。
听到身后清脆的巴掌声,戴觅云不由得发出了一阵讥讽的嘲笑,蝼蚁之辈,不过也
就这点胆识。不过这小禄子的确没派上什么用场,她要调查什么事情,还需通过哑奴来
实现。如今踢了这个拖油瓶,也算是一桩好事。
她所剩的时间不多了,眼看着一年之约一日一日的消逝,她决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有了宫籍和腰牌之后,小糖整个人都容光焕发,连走路的步伐都变得轻快了,现在
她也成了宫里头的人了,虽说宫中生活有些枯燥,但能陪伴在小姐的身旁,就是最好的
时光。
小糖走在戴觅云身旁,扭头好奇的瞧了小禄子一眼,轻声的问道:“小姐,那个人是
谁呀?他的目光好可怕,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是从前替我跑腿的一个公公,这宫里头本来就很少有什么真正的好人。”戴觅云轻描
淡写的回答着小糖的问题,目光却是游移在周围的环境上。
春节过后,朝中也便恢复了上朝。因为被小禄子耽搁了一段时间之后,此刻正巧遇
上了文武百官夏朝的时候。
通往宫门的甬道上一时都是人。
戴觅云能感受到周遭的人投射过来的热辣的目光,仿佛她是什么奇怪的生物一般。
悉悉索索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你们瞧,那不是戴冠生的女儿戴觅云吗?”
“是她。发生了那样子的事,她怎么还有脸回宫来?”
“就是。我若是她,一定找一棵结实的树去上吊自尽。免得活在这世上丢人。”
那些人似乎生怕她听不见,本来是轻如蚊虫的声音逐渐的越来越响了。
“这你就不懂了,她家世这样的不清白,还不守妇道,有哪家敢娶她这样的媳妇,现
在爹娘没了,后半辈子又没有着落,回到宫中不就是想赖口饭吃吗?”
这些话越说越不堪入耳,戴觅云深深的蹙着眉头,拉着小糖,加快了脚步:“小糖,
我们快走。”
“小姐……”戴觅云能听到的那些话,小糖自然也能听到,此刻她虽然是悲愤填膺,但
是始终谨记着戴觅云的教诲——不该听的话不要听,不该说的话不要说。
戴觅云和小糖没走出几步,便迎面撞上了一堵肉墙。
“戴大人!”那人的声音当中带着一丝欣喜,微微俯身,仔细的看着她,“许久不见。
过了一个年,你却是清瘦了不少。”
“柳大人?”戴觅云毫无防备的撞上了来人的眸子,他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笑意。戴
觅云却是有些吃惊,“好久不见。”
此人正是柳沛然,从前就是云中茶馆的老客,柳沛然生性豪爽,爱憎分明,没几日
就和她熟络了,在朝廷当中,柳沛然算得上是她唯一的朋友了。
柳沛然的身边的那人她也并不生疏,是兵部侍郎叶良辰,叶良辰见到她,一张俊脸
当即就拉了下来,语调不快的对柳沛然道:“柳兄,我劝你还是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生什
么事端。还是和她保持点距离为妙。”
柳沛然却是衣服不以为然的样子:“这有什么,你我都是当初时常去云中茶馆的,应
当比其他人更了解戴大人才是。戴大人为人直爽,怎么会是他们口中的那种人?”
“这可说不定,知人知面不知心,更何况,现在戴家发生了那样子的事,你要是不想
被牵扯进去,还是和她保持些距离吧。”叶良辰冷冷的说,自始至终都未曾正视过戴觅云
一眼。
戴觅云勾了勾唇,未曾说话。
而柳沛然却似乎因为叶良辰的这一句提点而幡然觉醒了,片刻前还信誓旦旦的他,
这会儿迟疑的看了戴觅云一眼。挣扎少刻,柳沛然才讷讷的道:“戴大人……对不起啊柳
某有不得已的苦衷,并不是有意针对于你,还请戴大人千万不要放在心上。等过了这阵
子,柳某再请戴大人吃茶叙旧。”
柳沛然知道叶良辰提醒的是什么事,因为戴冠生的案件,皇上决定彻查整个朝廷,
而第一个开刀的便是他们柳家,他柳沛然是问心无愧,可是禁卫军却在他们家中搜出了
好几件陪葬品,这些天他爹正在接受审问,好在那审查之人是他的莫逆之交,答应他几
日之内还他家的清白。
现在事情正查的紧,若他和戴觅云有一丝联系的话,只怕好不容易才化解了的事情
又要被闹大了。
所以,为了柳家考虑,柳沛然不得不和戴觅云保持距离。
从热情款款到形同陌路,对于柳沛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态度,戴觅云倒并没有觉
得惊讶,只是叹息着人情的薄凉。
“柳大人不必道歉。”戴觅云笑了笑,“小女子还有要事,就先告辞了。”
“戴大人慢走。”柳沛然看着她潇洒的转过身,带着身旁的婢女毫无留恋的往宫门外走
去,不禁露出了一丝担忧之色,想要喊住他,看了看周遭投射来的目光,又只好就此作
罢了。
身为杀手的她,早就体会到了什么叫人情如纸,宫中何尝又不是一个杀人于无形的
沙场呢?越是这种关头,才越能看出来谁对她是真心,谁对她是假意。
夏侯骏烨对她的关怀简直就如同是雪天送炭,她没有想到,一开始她最最痛恨的
人,却成了如今宫中与她最贴心的人。
或许这便是世事难料吧。
只不过,戴觅云很快就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出了宫,主仆两个人去东市置办了一些生活用具,看着时间尚早,便又去了西市。
去了西市,戴觅云方想起来前些日子在家中的白杨树下挖出来的那个宝箱以及那方
帕子上的奇怪图腾,便打算在西市中寻一个专门替人写家书的写信先生。
这种写信先生虽看着只做着小本生意,但实则却一定是博学多才的,若不是掌握多
门的异邦语言,又怎么能在这繁荣热闹的西市生存下来呢?
戴觅云向西市的小贩们打听了一番,最终找到了一个叫做兀术的写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