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碗粥是冷了又热,热了又冷,小福子端来了好几趟,夏侯骏烨都原封不动的让他
端了回去。
自打那一天从宫外回来之后,夏侯骏烨就病了一场,从来体格强魄的他,竟然也得
了伤寒,这些日子除了吃药之外,夏侯骏烨是颗粒未尽,小福子在一旁是心急如焚,甚
至还出动了海妃来御书房劝解,然而却还是徒劳无功。
皇上在为什么事情而烦忧,他心底里是一清二楚,无非就是因为戴家最近的那些
事,戴府满门抄斩的事情几乎轰动了整个京都,连日来替戴冠生呈送罪证的人仍旧不在
少数。
只是小福子不知道,夏侯骏烨这病情一半是真一半是假。
无论如何,夏侯骏烨不进食确是让他头疼不已,眼下抓到了戴觅云,小福子简直就
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戴大人,烦请把这碗粥给皇上送进去吧。咱家实在是没辙了。”
软的硬的都用了,这会子戴觅云回来了,管不管用就看这一招了。
戴觅云方走过来,就被塞了一大碗粥,一时还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等她摸到了
碗上冰凉的温度,就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
这碗粥已经凉了一大半了,且十分稀薄,一看便知已经热了好几次,粥里头还混合
着鲍鱼、鱼翅、丹参等物。
戴觅云的眉头蹙得更加紧了,反问了一句:“这粥是谁熬的?”
“是海妃娘娘叫小厨子里的人煮的,已经热了三次了。皇后娘娘近日来陪着太后在吃
斋念佛,闭关修养,无暇顾及皇上,而其他的嫔妃多半都惧怕着皇上,只有海妃娘娘说
的话,在皇上这儿还算是有些分量。”小福子叹息着摇摇头,一五一十的回答道。
戴觅云捧着瓷碗的手心里沁出了-层冰凉的汗珠,若有所思的盯着这碗
之物。后宫三千人,竟然没有一个夏侯骏烨的贴心人。
他看起来光鲜亮丽,威风凛凛,而威风凛凛的背后呢?也不过是寂寥和
沧桑。
夏侯骏烨看似有一大群嫔妃,却没有一人知晓他的体质,他的体质乃是阴盛格阳,
而丹参属凉性,若是吃多了,只会叫他的体质越发虚弱。海妃煮这粥,还不晓得最终是
帮了他还是害了他呢。
戴觅云张了张唇,原本想将这话说给小福子听,可仔细一想,她又有何资格去质疑
一个嫔妃,于是便笑道:“福公公此言差矣,就连海妃娘娘都劝不动皇上,我一个小小的
女官,又怎么能说得动皇上呢?”
“你与海妃不一样。”小福子脱口而出,却又马上止住了话题,只把她推到了门
口,“你只管把粥送进去,让皇上吃几口就是。”
“这粥已经凉了,不好吃了。”戴觅云把碗递还给了小福子,唇边带着微微的笑
意,“还是让御膳房重新炖一锅清淡温补的吧。”
小福子愣怔的接过了托盘,好半晌都没有说话。方才她说那话,竟然就像是在嘱咐
自己的家仆一般,小福子倒没有觉得不舒坦,甚至心下还有一些高兴,皇上若是知晓她
如此关心他,恐怕什么病都要康复了。
“戴大人说的是,我这就去让御膳房重新熬些清淡的粥来。”小福子兴高采烈的说着,
转身之际,才看到紧跟在戴觅云身侧的小糖。
这小丫头眼熟的紧,小福子曾在戴府中见过,这小丫头年纪虽小,脾气却不小,今
儿个怎么跟着戴觅云一起进宫来了?
小福子驻足片刻,还是忍不住回过身来问戴觅云:“戴大人,你怎么带着家仆到御书
房来了?宫中禁地,怎能如此轻浮,再说了,没有皇上的令牌,是不得进御书房的。”
她这么做,岂不是毁坏了宫仪吗?要是被太后知晓了,只怕是又要受罚了。
戴觅云眨了眨,淡淡的说道:“现在戴府已经被封了,我的茶馆也被封了,我们没有
可以去的地方,只能在宫中谋个住处。”
她的声音十分寡淡,仿佛是在谈论着一件与自己没有关系的事情。
小福子听到她这么说,却是有些无言以对。本想提醒她,今时不比往日,最近宫中
发生了一些事,以致于夏侯骏烨的情绪不太稳定,但转念一想,小福子便释怀了。
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别人,可是戴觅云啊。皇上能饶恕这小丫头一命已是
特例,这个特例还不全是因为戴觅云戴大人?
小福子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向着和戴觅云同行而来的冯江点了点
头,就转身走向御膳房。
“皇上,冯江求见。”冯江轻轻的扣了扣门,不多时,书房内就传出了一阵咳嗽声。
“咳……进来吧。”夏侯骏烨的声音听起来比从前嘶哑了许多。
冯江推开门,示意让戴觅云与小糖先进去。
戴觅云定下神来,便拉着小糖,一块儿迈进了内殿。
往日里的御书房,萦绕着的是一股清淡的花卉和蔬果之香,而今日,满室充盈的却
是浓浓的药味。
戴觅云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连走路的步伐都变得轻巧了。
此刻的夏侯骏烨,正伏在龙书案位之上,手中握着一支狼毫,批阅着这些日子囤积
下来的奏章。他穿着一身贴身的明黄色龙袍,明亮的烛光之下,显得他的身子越发清瘦
了。
他的左手旁摆着一碗药,只喝了一半,显然已经凉透了。右手边则是凌乱的堆放着
一叠半摊开的奏折。
他的唇色略微有些苍白,气色也不是很好。
戴觅云不由心下一紧,正要给夏侯骏烨行礼,便听到龙案前的他慢慢的开了口。
“朕不想吃东西,你们走吧。”夏侯骏烨头也没有抬的道。方才的脚步杂乱无章,但他
能辨听出来,冯江并不是一个人来的。想来又是小福子送粥来了。
这几日在御书房内走动得最勤快的便是冯江和小福子,除了他们二人之外,他也不
愿意见旁的人,所以即便是有大臣呈来奏折,夏侯骏烨也是让小福子代为收下,而后再
转递给他的。
所以此刻听见这凌乱的脚步声,夏侯骏烨下意识的便觉得是冯江与小福子。
近来他收到的奏章越来越多,当中多半都是指证戴冠生为官之时是如何暗度陈仓,
偷梁换柱的把银两从户部掏到戴府,又是如何唆使手下的人监守自盗,种种罪行,简直
罄竹难书。
明着里,夏侯骏烨非但对这些人赞赏有加,并且还奖励了丰厚的赏赐,
正是因为如此,上奏之人才会越来越多。而暗地里,夏侯骏烨则是把这些人
统统都记到了一本小册子之上。不久的将来,这一本册子便能派上大用场。
他等待的,是一个时机。
一个能将这局棋盘反败为胜的时机。
戴觅云抿了抿唇,尽量软下声音劝说道:“即便是不饿,皇上也该吃些东西才是。皇
上乃一国之君,保重龙体,便是天下黎民的福气。”
听到这道熟悉的声音,夏侯骏烨当下就放下了手中的笔,怔怔的抬起了头,目不转
睛的盯着眼前的人。
他的眼神之中俱是惊诧,仿佛眼前看到的不过是一场幻象。
夏侯骏烨不敢眨眼睛,生怕一眨眼的工夫,戴觅云又消失不见了。
他就这样直直的看着她好一会儿,直到意识到这不是梦境,才握住了拳头,离开案
位:“你……”
“罪臣戴觅云,参加皇上。”戴觅云拉着小糖一齐跪了下来,规规矩矩的行了个大礼。
小糖整个人都伏在了地上,巍巍颤颤的发出细小的声音:“小……小糖参见皇上。”
夏侯骏烨的目光却并没有因为多一个人的存在而转移,依旧是逗留在戴觅云的身
上,宛如一条枷锁,恨不得能将她锁在自己的桎梏之中。
良久,他才平复掉胸口的酸涩与激动,走回龙案前:“起来吧。”
方才他仔细的将她打量了一番,见她肤色嫣红,那一日的大雨似乎并没有将她淋
病。
她倒是好,安然无恙的随着段溯消失了好几日,可他呢?却因为戴冠生的事情一直
自责内疚,后来淋了一场雨,便伤寒缠身了,直至今日,才稍微有一些好转。
不过,只要是她平安无事就好。
夏侯骏烨抿着毫无血色的唇瓣,目光瞟向了冯江:“冯江,这是怎么一回事?”
冯江调查了数日都没有找到戴觅云的踪影,夏侯骏烨一度以为,戴觅云已经随着段
溯远走高飞了,直到此刻再度见到她,才算是打消了心头的猜忌。
冯江低着头,一五一十的回答道:“回禀皇上,属下送段樾将军回府的时
候,在宫门前巧遇了戴大人。
冯江言外之意,便是告诉夏侯骏烨,戴觅云是自2回宫来的,而非是受
他的捆绑或要挟才被迫回宫。
夏侯骏烨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一些,扬起手道:“你先出去吧。朕有几句话想要和戴大
人说。任何人求见,一概不见。”
“是。”冯江意味深长的瞧了一眼戴觅云,转身便出了内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