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小糖安置在附近的农家里之后,戴觅云独自游走在午后的大街之上。
不知是不是连上苍也怜悯他们多灾多难的戴家,正午时分还亮得晃眼的太阳,此刻
已经不见踪迹,天幕之上一片阴沉沉的,乌云密布,眼看着一场大雨就要落下来了。
街上的人行色匆匆,争先恐后的躲避着这场马上就要来临的大雨。
不多时,天上便洋洋洒洒的飘下来淅沥的雨丝。
而对于这一切,戴觅云却毫无察觉。
等她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了戴府气派的门匾之下。
“不知不觉,怎么走到这里了……”戴觅云失神的喃喃自语。目光落在那两只写
有“戴”字的红灯笼上头,小巧的灯笼随着冷冽的狂风摇曳不止,仿佛随时都会被卷入这场
风暴之中。
戴觅云眯了眯眼,心头生出无限的凄凉。
往日里的戴府,虽然算不上有多么的繁荣,却也是热闹的紧,四处都能听见小糖的
嬉笑声,江飞流与李追月的争执声,还有丫鬟们背着她嚼舌根的声音,可是眼下的戴
府,寂静得恍如是一座幽灵之城。
铜门上的白色封条仍旧还是昨日贴上去的那个模样,昔日热闹非凡的戴府,仿佛就
像是被封印住了一般。
奇怪的是,昨儿个还有几支军队守在戴府的周遭,今日却连个影子都没有了。
大抵是连他们都知道,如今的戴觅云已经不堪一击。
戴觅云调整好呼吸,漫步走上前去,想要习惯性的推开门,当双手覆上门环的时
候,才惊觉门早就被朝廷的玄铁锁锁上了。
戴觅云蹙了蹙眉,绕开正门,来到了偏院的矮墙边。虽然不能从正门而
入,但是她可以翻墙而进。
偏院的墙壁上爬满了青苔,此刻飘着雨,便越发的湿润了,想来这具躯
体大概是头一次做此等有悖礼节的事情。
戴觅云寻了块稳重的大石头,垫在了脚下,纵身一跃,便轻而易举的跳过了矮墙。
虽然她如今的身手大不如前,不过翻墙这种小事对她来说却还是小菜一碟的。
进了庭院,便看见所有的门窗都被紧紧的掩着,白色的封条被雨水冲刮得湿了大
半。
她也不知道自己潜入戴府是为了什么,直觉牵引着她的脚步,她不由自主的便翻墙
进来了。
雨越下越大,大得拍打在她的脸上,已经略微有些痛意,雨珠雾蒙蒙的一片,阻碍
着她的视线。
戴府中的一切都是锁着的,饶是她人在府上,也与在外头没有什么区别,如今在这
里,只不过是会触景生情罢了。
叹了口气,她绕过柴房,走向了戴冠生夫妇的房间。自打夫妇二人被发配边疆之
后,门就一直未曾锁着,小糖每日都会来打扫,屋子里的摆设一如当日二人被带走前的
一模一样。眼下,这扇门却被上了两道锁。
戴觅云用力的推了推,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而后,她又沿着九曲长廊,走向了书房。
她的脚步沉重而缓慢。
许是因为大雨滂沱的关系,寻常敏锐的她,竟然没有察觉到屋檐上有一个黑影一直
在跟着她移动。
那人一会儿跳上屋顶,一会儿又躲在茂盛的树丛之后,如同她的影子一般,远远的
跟着她。
见她离开了长廊,男子停留了片刻,便从屋顶上一跃而下。
瓢泼的大雨打湿了他的青丝,却将他俊美无俦的脸逐渐的显现了出来。
那是一-张堪称天神的脸,一双剑眉斜斜的飞入云鬓,宛如泼墨,他的眼
瞳是黑色的,黑得纯正,黑得幽深,仿佛是一-方上好的黑玉,又像是一个无
底的深洞,能吞噬这世上的万物。鼻梁挺拔,唇瓣薄润,这五官细看之下,
有一股浑然天成的贵气,和不怒自威的严厉。
这个人,正是夏侯骏烨。
此时此刻,他的眼底写满了无限的担忧。
今日上朝早膳的时候,他精神恍惚了好一会儿,胡不畏说的一大通话他一句也没听
进去,直到姚大进宫来,提起戴府的事情,他的眸子里才算恢复些光彩。
得知戴枚庭并非是死于斩刑,而是死于刺客的飞镖之下的时候,夏侯骏烨的确是惊
讶了片刻,不过,只要一想起戴府上下的数十口人全部都死在了他的刀下,夏侯骏烨的
心便提了起来。
在寝宫里坐立不安了一个上午之后,夏侯骏烨终于撇开了冯江,独自一人穿着便装
出了宫。
他也不知道戴觅云究竟会在哪里,只是凭着感觉来到了戴府,没想到,果真在戴府
的偏院看到了她。
看到她的那一霎那,夏侯骏烨只觉得胸膛里泛起一阵锥心的痛意,想要上前去给她
递伞,却又怕她曲解了自己的好意。
他知晓,此时此刻的戴觅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而并非是他的打扰。
所以,夏侯骏烨便干脆把伞丢在了院外,陪着她一齐淋雨。
来到了书房前,戴觅云怔怔的停下了脚步,虽然她未曾亲自和戴冠生相处过,但是
脑海中的记忆还是不由自主的一串紧跟着一串的奔涌了出来。
从前这个时候,戴冠生正坐在书房里看书,看的都是历朝的史书与野史,有的时候
也会亲自杜撰书籍,她的母亲戴夫人,则是精立在一旁替他研墨。
偶尔戴冠生也会叫她来做这差事,戴觅云跟在旁侧,倒也学到了不少的知识。
戴觅云无奈的摇了摇头,觉得已经没有再多待下去的意义了,于是便打算原路折
回,翻墙而出。
就在她迈开脚步的时候,她的脑海中忽然掠过一个声音。
“儿,如果有朝一日,爹和娘都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你就去后院的第
三株白杨树下,挖开树下的七寸处,那里有爹和娘要对你说的话。切记,一
定要去后院挖出来。”
这句话是戴冠生在她十六岁生辰那一日跟她说的,彼时的戴觅云,还是
个唯唯诺诺的废柴包,只抽泣着让戴冠生不要说这样子的胡话,如今回想起
来,戴冠生似乎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戴觅云顿在半空中的脚又收了回来,忽然掉转头,振奋的跑向后院。
倚在树根后头的夏侯骏烨听到仓促的脚步声,扭头只见戴觅云正往前面跑去,也不
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夏侯骏烨凝眉,也顾不上会被她察觉,马上跟上前去。
后院的墙角里就放着一把小锄刀,仿佛是上天特地留给她的一般,戴觅云持起小锄
刀就径自走向第三棵白杨树。
说来也怪,这一排白杨当中,唯独这一株生长的最是茂盛,就好像所有的阳光都灌
注在了它的身上。
戴觅云对着地上的湿泥估量了一会儿,而后对准七寸之处努力的挖掘起来。
约莫挖了几分钟之后,手中的刀子便触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戴觅云眼睛一亮,心知自己已经挖到了戴冠生所交代的那件物事,于是激动得抛下
了手中的锄头,改为用双手去挖土。
她那双手素净而优雅,哪里做过这样子不顾体面的事情,没几下子,指甲缝里便嵌
满了黑泥。
戴觅云素来就爱干净,但眼下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只有一道声音催促着她快点将那
东西取出来,好让她一探究竟。
“你……”夏侯骏烨看到她这番模样,焦急的从长廊的柱子后面走了出来,好在雨势很
大,才没有泄露他方才那情不自禁吐露出来的一个字,看到她的动作突然停住了,夏侯
骏烨登时屏住了呼吸,闪回到柱子后。
“找到了……找到了!”为了方便能勾取到泥坑里的东西,戴觅云干脆跪在了地上。
那是一只只有掌心大小的铁盒子,虽然蒙着厚厚的尘土,仍旧能看出来铁盒子的精
致之处,戴觅云怜惜的扫去铁盒上的泥土,铁盒子的轮廓便显现在了她的眼前。
但见铁盒的盖子上刻着一个奇怪的图腾,看起来不像是赵朝之物,两边还雕着两条
巨龙,腾云驾雾,颇有些气势。
戴觅云心下一惊,她知道,古代的龙象征着皇帝,故此只有皇家之物
才能带龙,若是民间的物件带了龙,则难逃有谋权篡位的嫌疑。
莫非戴冠生真的去盗掘了皇陵?
不会的!
戴觅云猛的摇头,眼下不是该怀疑父亲的时候,她端起了铁盒子仔细端详,铁盒是
上了锁的,无法用人力打开,只能找到钥匙,才能取得盒子里的东西。
戴冠生做事谨慎仔细,应该不会这样不明不白的把盒子交代给她才是。
那么钥匙在哪里呢?
戴觅云出神的盯着那堪称玲珑的钥匙孔,脑袋疼得厉害。
忽然,她咬了咬唇瓣,觉察到了什么。
看这钥匙孔奇怪的形状,不正是和她脖颈上一直挂着的这条链子上的饰物一模一样
吗?难不成她的这条项链,就是打开盒子的钥匙?
戴觅云一刻也不敢浪费,手忙脚乱的取下了项链,对着铁盒的钥匙孔里插去。
果然,钥匙与盒子乃是一套的,她轻轻的一旋,盒盖便发出了清脆的“咔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