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谢谢你啊。”戴觅云低着头,足尖漫不经心的踢着一颗小石子,小石子受了力,一霎时滚出了十几尺远的地方。
夏侯骏烨走之后,二人便也相继走下了留芳阁,此时,外头那些围观的宫女也都散得一干二净了,只因为眼下正是用膳的时候,各宫各院的宫女们也该回去伺候主子们用晚膳了。天色黑的很快,似乎就是在一瞬之间,月亮和星星都一齐爬上了天际。
宫中的月是明澈而硕大的,仿佛一伸手就能摘到。
月光清冷,落在人的身上,有一丝丝的凉意。
段溯苦笑了一下:“谢我什么?”
“谢谢你替我解围,替我解释。”没有了石子可玩,戴觅云只好用脚掌追逐着自己的影子。自己的影子被月光拉得斜长而扭曲,看上去十分的有意思。
段溯没有说话。
因为小福子已经提前带领他去了龙泉苑,所以在休息之前,他还有一些时间在四处走一走,去往龙泉苑的路十分的偏僻,路上可谓连半个影子都没有,陪伴着他的,只有戴觅云,还有他们的影子。
这样的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段溯才道:“云儿,你就这么讨厌让别人知道,你我之间是朋友吗?”
今日她在宫中的表现,让他非常的沮丧和失望。他对她掏心掏肺,最后换来的却是一句“我跟他并不熟识”。难道认识他真的就这么的让她觉得丢脸吗?
“对不起……”戴觅云忽然停住了脚步,艰难的咬住唇瓣,“段溯,我只是不想努力了这么久的地位毁于一旦,我还没有查清楚我身上的案子,这个时候,我输不起。”
段溯大概不晓得,如今在宫中想要立足有多么的难,所有的人都虎视眈眈的在盯着她,她连做梦都在和那些恶女人斗争,一旦她从这个地位摔下来,那么有可能就永远也没有翻身之日了。
段溯也跟着停了下来,听到她的话,用力的抿了抿唇,俯身认真的看着她:“云儿,凭你一个人的力量,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所以,让我帮你吧。”
她的担心他都能理解,可是她毕竟只是一个弱女子,怎么有能力担负起整个家族的性命呢?况且这件事多多少少也和他有关。他不想再让她独自一人向前了。
戴觅云用力的摇了摇头:“不,这是我一个人的事。你不插手,便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
好一个你不插手,便是对我最大的帮助。原来无论他怎么努力,她都已经把自己划出了人生之外。
不过,他段溯并不是那种轻言放弃的人。
“云儿,不要再任性了。”段溯情急之下,蓦然抓住她的双手。
她的手冰冷得如同是雪天里的冰块,让人浑身闪过一道电流。段溯蹙了蹙眉头,小心的将她的双手捧在掌心,呵出一口热气:“怎么这么凉?如今我到了宫中,就能处处照顾着你了。”
戴觅云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直到手掌传来阵阵温热,才惊醒过来,急忙环顾四周。见周围黑漆漆的,除了树影便是冷峭的夜风,于是暗自松了一口气,从他的手里挣脱了出来。
段溯的举动着实是太大胆了,戴觅云闷闷的别过脸,声音僵硬的道:“对不起,段溯。我先走了。”
段溯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摇头轻笑。他这一生运筹帷幄,虽说不像段樾那般有着令人钦佩的功勋,可是,却也从未这么窝囊过,他对任何事都有把握,唯独是她……
她便像是一阵风,让她抓不住,也握不牢。
戴觅云一口气跑到了芳菲苑,合上门,靠在墙壁之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海杏正煮好粥,等着她归来,谁料刚把粥端出来,就险些和她撞了个正着,好在她身体敏捷,及时避了开去。
“大人!”海杏用被烫的发红的指尖捂住了耳根子,等烫意缓解了之后,才埋怨的看向她,“您怎么走得这样的风风火火,对了,皇上这一下午,没有为难您吧?还有,冯大哥送了一把剑过来,说是给大人您的,让您佩在身边,也好做防身用。”
不提冯江还好,一提冯江,戴觅云就气不打一处来,若是冯江能提前跟她打个招呼那也是好的。哼,真是夏侯骏烨养的一条好狗。
“以后别让冯江再来我们芳菲苑了。”戴觅云气冲冲的收起剑,冷言冷语道,“我们芳菲苑不欢迎他这种人。往后你和他也别再来往了。”
什么是他这种人?海杏从未见过大人如此生气的模样,还扬言别让他们来往,大人和冯江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冯江送她归来之时,也是心事重重的表情,仿佛全世界就只有她一人被蒙在鼓里。
是不是她今日太淘气,惹怒了大人了?
海杏无辜的眨了眨眼,不知该如何是好。
戴觅云夺过剑,便大大咧咧的坐在了椅子里。
她小心的抽出冯江赠给她的剑,剑倒的确是一把好剑,剑刃十分的锋利,还冒着森冷的寒光,用来防身是最好不过的。细想来,冯江不过也是秉公办事,但心思如此深沉的人,她还是少接触为妙。
以防到了哪一日,自己被别人卖了还要替他数钱。
草草的用过晚饭之后,戴觅云便提着剑匆匆的走出门,进了后院。
此时的后院里,还有仅剩的最后一丝余光,今日受了太多的闷气,她急需发泄发泄,也顺道练练剑术。
在组织里的时候,曾经上过一两堂剑术课,不过,课程中所用的剑是轻剑,而冯江赠给她的,却是一把重剑,这把重剑应当是用千年的玄铁做的,削铁如泥,非常的锐利,若是动起手来,只怕能轻而易举的要了对方的小命。
戴觅云积攒了一天的怨气,此刻正有着一股子的蛮力,举着剑,便瞄准了一旁的稻草人重重的砍了下去。
这稻草人是自打乌鸦事件之后,她抽空做的,虽不知驱逐鸟兽的效果有几成,但却聊胜于无,且还能当做靶子,寻常拿来练箭用,倒是一举多得。
这一刀下去,用木头和旧衣裳所造的稻草人瞬间被劈成了两半,断裂之处,连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宛若本就是两半的。
“果真是把好剑。”戴觅云顿时只觉得神清气爽,对着明亮的剑刃吹了一口气,又怜惜的用衣袖拭了拭剑身。冯江若是敢再来芳菲苑,便拿他第一个开刀!
海杏坐在一豆昏黄的烛火之下,一边缝制着一件男式的衣裳,一边担忧的看着窗外。
月光下的戴觅云有些笨拙的挥舞着利剑,似乎有着满肚子的愤懑,如果她能知道大人在为什么烦忧就好了……那么她就可以替大人分忧,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多一份力量,总归是好的。
海杏无奈的叹了口气,便又重新低下头,赶制着春衣,这一身春衣,得在年前缝出来,然后交给冯江,她在家中时,也常帮衬着母亲缝制一些小玩意儿拿出去卖,但是做衣服,还是头一次。
一想到冯江,她便觉得心中又是甜蜜,又是心慌。
宫中是有宫规的,宫女与侍卫之间不得有染,要想对冯江说出那份心意,除非等她出了宫闱,可是,她今年才十五,还要再等上十年才能被放出宫去,十年之后,她早已是人老珠黄,而冯江,应该也已经成家立业了吧?
想着就莫名的觉得有一些忧伤,海杏鼻子一酸,揉了揉眼睛,忽然脖颈被人击了一掌,整个人便昏厥了过去。
那道黑影在海杏倒地之前一手接住了她,将她轻柔的扶到了桌子边,旋即,推开了门,走向园子。
他蹑手蹑脚的靠近了戴觅云,且悄悄的抽出了腰间的刀子。
就在离她几尺远的时候,黑衣人突然发力,朝戴觅云狠狠的刺去。
多年的训练让戴觅云早就练就了敏锐的洞察力,戴觅云将手一横,瞬间就挡住了那人刺过来的刀子,她使出了九成的力气,将那人推开几尺开外,旋即趁势向那人的肩头刺去。
两个人一进一退,很快便退到了挂在门口的灯笼之下,方才园子里黑漆漆的,彼此都看不见彼此的模样,这会子戴觅云才惊觉,来人竟然是哑奴。
“哑奴!”戴觅云一声低呼,剑已经来不及收回了,好在哑奴身手利索,躲过了她的一剑,然而肩上的衣裳还是划开了一道口子。
哑奴欣慰的一笑,双手抱了抱拳,神情之中仿佛是在说:“小姐好剑法。”
戴觅云却是惊恐不已,急忙回头去屋子里看海杏,一转身,便看到了海杏伏在桌子上,似乎是睡着了。
哑奴明白了她的意思,对着她做了一个敲击的动作,言明了是自己将她打晕了过去。
虽然之前戴觅云与他说过,海杏乃是自家人,下一次再来,无需再对她动手了,可是哑奴还是习惯性的放倒了她。
只因为他觉得,有一些事,只能与戴觅云共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