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觅云一边说着,一边不忘观察着哑奴的神色,只见哑奴的眼睛里并没有多大的波澜,依旧是笑吟吟的看着她。
直到看她喋喋不休的说完,哑奴才慢慢的在她的手心里写字:“小姐,还好今日听你说这番抱怨的人是我,要是被别人听到了,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什么是株连九族,她自然知道,这意味着连哑奴也会被斩杀掉。所以,哑奴是断然不会把她今天发的牢骚说给别人听的,除非他活腻了。
戴觅云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还好她这条路来来往往的人不是很多,除了每隔几个时辰会有打更的宫人经过之外,大多时候都是人烟荒芜。
“我也便是随口说说的,你就当做是个不好笑的笑话好了。”戴觅云的笑容之中有些许落寞。有些话说得,有些话却是只能闷在心里,她对夏侯骏烨的确心存怨怼,但他毕竟是皇上,她再怎么痛恨他,也该收敛着点。
哑奴静默半晌,过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再次在她掌上写着字:“我听说,皇上把你降职了,你没事吧?”
“没事。哪儿能有什么事?”戴觅云轻松的张开双臂,“我倒是清闲不少呢,终于可以抽空去宫外多走走了,没有什么不好的。”
就是那些嫔妃和太后,实在是太烦人,夏侯骏烨虽然也烦人,但行事干脆利落,为人也还算是诚信,太后却不一样,总是隔三差五的挑她的刺儿,让她不舒心。
哑奴深深的看着她,随后道:“小姐没事就好,其实,小姐有没有想过,朝堂那是龙潭虎穴,也许皇上贬了你的官职,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戴觅云指着自己的鼻子,就算是天上掉馅饼,她也不会相信夏侯骏烨会替她着想,他要是会替她着想,当初就不会不顾裙带关系,把她处死了。
相信夏侯骏烨有良心,她还不如相信母猪会上树,河水会倒流,方才他喂药的时候说的那番话,戴觅云永远也忘不了,只因为她的命于他来说留着还有些用途,只因为他不想落下一个不守信的君王形象,所以才会假惺惺的来关心她一下。
“好了,别提这些倒胃口的了。”戴觅云微微一笑,及时的转移话题。
哑奴无奈的摇了摇头,只好任凭着她去。
“对了,你最近在宫中有没有发现什么新的线索?”一直以来毫无头绪,这让戴觅云十分的沮丧,照此下去,一年结束之后,她还是逃不了被斩首的下场。
哑奴摇头,沉思了片刻之后,又写道:“小姐若是想找到线索的话,不妨把一切想的简单一些,回归原点,事情既然出自段府,不如去段府看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
戴觅云沉吟,是的,一直以来她都把事情想得太过复杂,哑奴倒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她虽然问过段樾,也问过段溯,但是二人都自称不知,于是她就再也没有去过段府。
如今想来,是该想想办法,回去“案发现场”看一看,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许久,现场已经被破坏了,但是,说不定到了那里她还能回想起一些事情来。
心中拿定了注意,戴觅云欢悦的对哑奴说了一声谢谢:“哑奴,谢谢你。”
哑奴轻轻的摇头:“为小姐鞠躬尽瘁,这是哑奴本就该做的事情。”
此时此刻,所有感激的言语都是苍白的,回望一路以来,都是哑奴在背后默默的支撑着她,她的身边虽然有小糖,有海杏,有李追月,有江飞流,可是这些人却不像哑奴,什么事都替她想到了前头。
她想告诉哑奴,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本就应该的,所有生灵都是平等的,只有心甘情愿,没有什么“本就应该”。
不过,“人人平等”这个观念,只怕是一时难以在赵国执行和实现。
“哑奴,”感激过后,戴觅云陡然又想起一件事,笑眯眯的说,“我们认识也有些日子了,你打算一直以这幅模样出现吗?就不能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样子吗?”
戴觅云一边说着,一边逼近了他。
哑奴惊恐的后退了一步,谨慎的低下头,不让她掀开自己的面纱。
戴觅云佯装生气的负过手:“不让看就不让看,小气。”
哑奴小心翼翼的抬眼看着她,生怕她一怒之下就再也不理会自己,有些焦虑的解释:“哑奴生得丑陋,故一直以蒙面示人,若是揭了面纱,只怕会惊吓到小姐。”
戴觅云哪里会不知道,这不过是他的推托之词罢了,他们戴府里的侍卫,没有一个是容貌丑陋到会吓到人的,个个都是品貌端正,能进得宫里来,且在皇上身边办事的,则更不会是那种人。
“罢了罢了。”戴觅云挥了挥手,“你既是不愿意,就算了。”
哑奴拱手做了个感恩的姿势,而后看了看外头的夜色,再过一会儿,打更的人便要从附近走过去了,他必须在被发觉之前溜走。
“小姐,我还要回去值夜,便先走了。”哑奴对着她鞠了一躬,匆匆道别之后,就自后院里翻墙而出。
直到哑奴的影子远了,戴觅云才想起来,她又忘记了在哑奴身上留点记号。
她一定要看一看哑奴的庐山真面目,不为了这份感激,也要为了那好奇心。
哑奴走后,戴觅云便不紧不慢的折回了里屋。
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
许是前一天实在太累了,戴觅云稍微有些意识的时候,就觉得屋子里热腾腾的,仿佛是开了暖气一般。这间竹屋四处通风,平日里冷得厉害,戴觅云心想,一定是自己在做梦。
闭着眼睛缓了一会儿,戴觅云才慢慢的睁开眼,一张眼,就看到海杏正捧了一大罐上好的木炭走进来。
木炭分为好几个层次,古代人取暖,大多都是靠生火,廉价的木炭非但持久性不好,而且还有浓重的烟味,而昂贵的则是无烟无味,且还能持续好些时辰。戴觅云一瞧就瞧出了海杏捧过来的这些并非是那种低廉的。
但见屋子中间放着一只大火盆,里头的炭火应该已经燃烧了好一段时间了,所以她才会觉得这么温暖。
“大人,您醒啦。”从屋外走进来的那一霎那,海杏舒适的吁出一口气,搓了搓冻得通红的双手,笑吟吟道。
戴觅云估摸了下,这些炭火加上这个火盆子,至少也要二三十两银子,于是问:“海杏,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
“是海杏买的呀。”海杏一边往盆子里加火,一边漫不经心的回答。
“你哪里来这么多银子?”戴觅云挑了挑眉,海杏每个月的月钱也就只有三两银子,而且还寄了二两回她的老家,哪里有这么多钱置办这些个东西。
一听到戴觅云的质问,海杏登时紧张的眨了眨眼,她想起了昨儿个夏侯骏烨千叮咛万嘱咐的,说一定不能把这件事透露给戴大人,所以此刻正绞尽脑汁在想该如何搪塞她。
“快说。”海杏这个人不会说谎,她一紧张,整个人都会瑟瑟发抖,戴觅云抓住了海杏的这个弱点,趁着时机,追问道。
海杏连思考的时机都没有,于是皱着张脸,语速飞快的说道:“是……是我向冯江冯大哥借的,海杏看着大人成日在芳菲苑受冻,心里难受,所以就向冯大哥借了五十两,置办了这些东西。”
横竖银票的确是冯江给她的,她这应当也不算是说谎吧?
海杏说罢,弱弱的抬头瞟了她一眼。
戴觅云抿了抿唇:“快起来吧。我只是担心你,为了我做傻事。这五十两银子,我让禄公公去宫外捎个信,从戴府取来就是。”
海杏见她没有生气,这才松了口气。
屋子里暖和了起来,整个人身上的那种沉重感也没有了,就连感冒也好了大半,戴觅云匆匆的披了件外套,穿好衣裳,一会儿太医院还要给她送来各位嫔妃的身体检查单子,今日估计又要忙到深夜里去了。
戴觅云正穿戴整齐,就听见外头有人在敲门。
“戴大人,戴大人在吗?”
仔细一听,不正是小禄子吗?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她正巧用得上他。戴觅云急忙让海杏去替他开了门,随后整了整衣冠,坐在桌子边喝茶。
小禄子提着一篮子的蔬果走了进来,只觉得竹屋里的暖气让他好生的舒坦。
虽然宫里的流言比从前少了,但是多少还是有一些的,譬如说人人都在传戴觅云也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皇上和太后,被贬官降职了,又做回了她芝麻绿豆大的掌农女官,恐怕现在日子很难过。
可是小禄子这一瞧,这日子哪里算是难受啊?
戴觅云这用的木炭,比他们富卿苑的还要好呢,萧才人一直未受宠,宫中吃的用的,都还比不上戴觅云这个掌农女官。
小禄子算是知晓了,无论这个戴大人再怎么落魄,也不会比一个不受宠的嫔妃还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