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情愫

原以为两个人联手,哪怕是没有十成十的把握,至少也能将八荒打个重伤。“八荒”中的每一个杀手,在第一次接任务之前,都要面临一道考试——那便是拿出全力与八荒切磋,只有最后站着的人,才可以在这个组织中生存下来。

当年一起出列的三十名杀手,唯独只有李追月和江飞流把八荒打得节节退败,当时西亭都有传言,“流月联手,天下无敌”,只可惜江飞流和李追月就像是仇敌,每次见面,分外眼红。

如今想来,是八荒当年还留了一手,眼下他杀了八荒手下最得力的十八个杀手,更直接与他撕破了脸皮。接下来的日子,八荒一定会不遗余力的追杀他们,这个戴府,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能再住下去了。

江飞流甩开李追月,大步的走进里屋,拾掇了几件干净的衣裳,装进包袱里,便一瘸一拐的再度走了出来。

李追月冷冷的伸出手臂,拦住他的去路:“你要去哪里?”

江飞流捂着受伤之处,一把拉过神色严肃的李追月:“走,阁主已经发现我们的藏身之所了,这里不能再待了。”

李追月与他同僚这么多年,怎会不知他的性情,江飞流这个人,便是个刀子嘴豆腐心,旁人听着,他是想逃避八荒的追杀,但实则,是怕连累到戴觅云和小糖等人。

“要走你自己走。”李追月挣开他的束缚,用激将法嘲讽的冷笑道,“你以为,只要你离开了戴府,阁主就会放过小姐吗?依照阁主的个性,他一定会将戴府的人赶尽杀绝,再提着他们的项上人头来追捕你我,所以,你自己走吧,我李追月可不是这种懦夫,我要留下来守着戴府。”

江飞流听完这一席话,浓眉微凛,斜斜的飞入了两鬓。他的唇瓣抿得很紧,紧致到仿佛会渗出血来。

他没有说话,却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只伫立在原地,整个人如同是屹立了千年的雕塑。

戴觅云适时的微微一笑,走到他的面前。与江飞流相处了几日下来,她也摸清了江飞流的秉性,这人吃硬不吃软,在现代的话,俗称“傲娇”,你要是好端端的与他说话,只会助长他的脾气,所以,和他说话一定不能嘴下留情。

“对,江公子,你要走便快走吧。”戴觅云对着他露出一丝甜美的笑容,音调舒缓,“我们戴府里四处都装满了机括,寻常人进来,怕是一不小心就会小命不保,更何况还有李追月守宅,别说是八荒了,就是九荒也难以入侵,你要是留下来,还不晓得是谁在拖谁的后腿呢。”

“你……”这个女人每次说话都有法子让他气血冲头,恨不得拔刀杀了她。

“江公子,您请便吧。”戴觅云神色淡然的挑了挑眉,拉过了兀自生着闷气的李追月,道:“追月,走,我带你去看一看我安放在府里的那些机括。”

“是。”李追月轻声的应答,随即瞪了一眼江飞流,便与他擦肩而过。

江飞流握紧了双拳,听着二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心内便无端的焦躁不安,他咬紧牙关,直到唇齿间发出咯咯的声响,才扭转过头,大步的追上两个人:“等一下。”

“哟,江大公子,你怎么不走了?”戴觅云巧笑倩兮,甜美可人,关切的问道。

江飞流的面色十分阴沉,紧拽着的拳头微微发颤,闭上了眼,放下了他的身段,轻声道:“我错了,追月说的有道理,我要留下来。”

戴觅云不动声色的笑了笑,觉得有理恐怕只是个推托,他对李追月的爱意就只差挂在嘴上了,这世上也就只有李追月这个榆木脑袋没有察觉到。只要李追月还在这里,江飞流是不会走远的。

她方才那句激将的话,也不过是给他一个台阶下罢了。

“好,既然你要留下来,那还是按照老规矩,一切都得听我的。”戴觅云指着自己的鼻子,认真的告诫他。

江飞流低着头,用沉默来表示自己没有意见。

“大夫,麻烦您帮他检查检查,看有没有内伤,再替他处理下伤口。”戴觅云见他默许了,这才走至老郎中的跟前,细心的嘱咐道。

老郎中连连点头,称“这是自然的”,他刚收了戴觅云这么大的好处,又知她本性善良,于是便十分乐意替她做事。

戴觅云把江飞流和老郎中引进了偏厅的屋子,又去烧了一些热水送过来,一切安排妥当,外头的天色已逐渐黑了下来。

江飞流有着深厚的功力,况且还能走能跳,戴觅云倒不甚担心,段溯却是一介文弱雅士,那一掌,她现在还心有余悸。

先前忙得团团转,此刻得空了,戴觅云才想起段溯,对着李追月道:“追月,江飞流这儿就交给你了,我去看看段溯。”

“小姐,我也去。”李追月的神色看上去略微有些焦急,甚至比听到江飞流要走的时候更加紧张。重进茶馆的时候,她恰巧看到八荒对着段溯使出了一掌,他儒雅的身姿如同薄薄的纸片一般连退几步,吐出了一大滩鲜血。

段溯受伤的模样让她失去了理智,说来也怪,她是个杀手,有多少人命陨落在她的手中,她都未曾有过任何一丝情绪波动,唯独他……李追月觉得,像他这么好看的男子,这么温文尔雅的男子,是不该受到半点伤害的。

戴觅云愣了愣,以为她是担心自己的安慰,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那就一起去吧。”

段溯所住的客房和江飞流这里相差不远,隔了一座园子便是,戴觅云领着李追月,两人一路静默的走到了对面的客房门口。

戴觅云轻轻的推开门,迟疑了片刻,才伸脚走进去。

屋子里灯火通明,还燃烧着几盆子柴火,格外的暖和。从屋外走进屋内的那一刻,戴觅云只觉得浑身裹了一层羊毛毯子,温暖无比。

她取下了身上的大氅,挂在一旁的花鸟屏风上,随后小心翼翼的走到床榻边。

麻药的药效大约能持续三个时辰,算算时间,段溯应当快要醒来了。戴觅云坐在一旁的椅子里,用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觉察温度正常,眉心终于舒展了开来。

李追月在旁侧看得心急如焚,咬着唇瓣,手足无措。好半天,她终究按捺不住心头的担心,小声的问:“小姐,段公子伤势如何?”

“放心吧。大夫已经看过了,幸亏医治及时,还有他自身的身体底子还算不错,所以眼下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只等他醒来,慢慢调理就好了。”戴觅云一边安慰着她,一边也算是在安慰自己。

“那就好。”李追月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头却仍是揪着的,若是她早到一刻就好了,那么段公子也便不会受伤,那一掌,要是打在她的身上,她顶多调理个三两日也就能下地了,可偏偏打中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他……

李追月心头纠缠的,是自责,也是心疼。

也许是两个人的谈话声吵醒了段溯,一直沉睡着的人忽然皱了皱眉眉头,悠然转醒。

段溯只觉得自己如同置身于暖春三月,周围浮动着清新的花香,更有暖风徐徐吹来,舒适的很,若不是胸口处传来阵阵揪疼,他恐怕以为自己已经去了天上。

段溯昏昏沉沉的睁开眼,就看见戴觅云和李追月都站在床前,一个有些出神的盯着床前炭盆里的熊熊火焰,一个则是目不转睛、神色焦灼的望着自己。

李追月的目光在看到他醒来之后,便快速的转开了,戴觅云却依旧看着那一簇簇摇曳着的火焰,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水……我要喝……水。”段溯动了动干涸的唇瓣,光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就牵引得伤口反复的作疼。只是一个下午未曾说话,他的声音却嘶哑得犹如大半年未曾开过口。口中的干燥和潮热让他分外难受。

“段公子醒了!”李追月兴奋的惊呼,旋即马上跑到桌子边,到了一杯热水,怕他烫着,李追月特地将茶水吹得温吞了,才小心翼翼的托着他的后脑勺,把水凑到他的唇边。

段溯愣愣的盯着她看了几秒,没有吱声,连着吞下好几口,等喉咙里舒服了一些,才对李追月勾起了一丝苍白的微笑:“谢谢追月姑娘。”

“不……不必客气。”一贯落落大方,冷厉潇洒的李追月,竟然也开始结巴了起来。

听到段溯的声音,戴觅云正打算起来去倒水,身旁便飞快的闪过了一道身影,而后,她便冷静的看着李追月动作笨拙的捧着水,去喂段溯。

一个人只有在高度紧张之下才会表现得如此,很显然,李追月很在意段溯。

戴觅云嘴角噙着不易察觉的笑意,看了看李追月,又看向段溯。

段溯喝完水,舔了舔退了一层皮的唇瓣,也正巧看着她。

他的目光微微闪烁,像是黑夜中的星辰,又如潺潺之温泉,让人不由自主的微微沉醉于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