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的京都大道上,急速的行驶着一辆马车,马车的构造十分简陋,看上去不过是寻常百姓家的马车。
车子里坐着一对年轻的男女,寒冬的冷风从车窗外不住的灌进来,吹得帘子如同鼓动的旗帜,男子紧紧的依偎在女子的怀里,唇色苍白如纸,仿佛一个垂危之人。
车子是戴觅云随便抓住街道上的一辆用高价租来的,将至年关,原本宽敞的京都似乎变得十分的拥挤,无论到哪里,都是川流不息的人群,更时不时的有孩子成群结伴的横穿着道路跑过,害得车马行进的速度变慢了不少。
“姑娘,你还没告诉我,你要去哪里呢?”坐在前面赶车的老头隔着薄薄的帘子,问道。
戴觅云这才记起来,因为慌张,上车之时都忘了与他打招呼,直到此刻才想起来。她抿了抿唇,小声的说:“麻烦您先送我们去最近的医馆,然后再送我们去城郊的段府。”
她仔细想了想,当下最紧要的事情是先止住段溯的血,然后再找个清净的地方替他处理伤口,最省时的办法,就是请一个大夫,在马车上替段溯先止住血,随后再跟着段溯一同前去段府做治疗。
“不要……”段溯轻轻的压住戴觅云的手,摇了摇头。
戴觅云心中一惊,紧握住他:“你的手怎么这样冷!”就像是千年寒铁一般,让她的心头一震,人在失血过多之后,都会手脚冰凉,她知晓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不要……”段溯又无力的重复了一遍。
“不要什么?”戴觅云抽出巾帕,摁住了他胸膛位置的伤口。
“不要带我回段府。”段溯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在与她说话,漂亮的双眼里此时只倒映着她的影子,“那个地方没有人会管我,他们巴不得我早点死去,所以请你不要带我回段府。”
戴觅云微微一愣,她怎么忘了这一点。段溯是庶出,平时在家里就受尽了苦楚,这种节骨眼,哪里还会有人管他的死活,若是不能回段府的话,那么眼下就只有一个去处了。
再怎么说,段溯也是因为她而受伤,虽然难逃多管闲事之嫌,但不得不承认,要不是段溯拖延了那一段时间,眼下受伤的人只怕就是她了,要不是段溯,她也撑不到李追月赶回来,所以说到底,这件事她也有责任。
“那就去戴府吧。”戴觅云安抚的抚着他的发丝。
“真好。”听到这个回答,段溯登时松了一口气,合上了沉重的眼皮,欣慰的说道,“云儿,我救了你一命,那三道菜是不是就免了?”
戴觅云真是哭笑不得,都性命垂危了,他还不忘调戏她一把,若说不感动,那是假的,段溯好歹也算是京都之中的风云男子,虽然是身份低贱的庶出,可还是有大把大把的嫡女愿意嫁给他,他不光是品相端正,更是精通琴棋书画。
赵国前些年是重武轻文,十多年间涌现了一大批良将,后来武将饱和了,到了夏侯骏烨的手上,就开始重文轻武,这几年,但凡是个读书人,在京都的地位都会高人一等,更别提段溯算是当中的佼佼者。
“等你熬过了这一关,我再考虑看看要不要给你一个机会。”戴觅云给了他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你要是死了,便什么机会都没有了。”
“放心。”段溯发出一丝轻笑,“我怎么舍得死呢?我还有很多很多事情,没有和你一起做……”
“好了!闭嘴!”戴觅云冷喝着打断了他,希望他能保存体力,说完之后,又当即对着外头马车的主人道,“麻烦您你先医馆,一会儿再去城中的戴府吧。”
“好咧。两位稍等,我这就去医馆。”老头儿长鞭一挥,就调转马头,往就近的药庐而去。
幸而戴觅云在组织中学过一些急救的知识,自己实践的多了,也便会些皮毛,大夫上车之后,简单的撒了些药草,用手压住,一路支撑着回到了戴府。
戴府里头就只有小糖一个丫头,如今小糖自己尚还昏迷不醒,而李追月和江飞流又都在茶馆与八荒决斗,戴觅云又唯恐那些个护卫粗手粗脚的,伺候不好段溯,于是只好亲自上阵。
天气寒冷,冷到一把手伸出衣袖,手上便开始冒热气,这种时日莫说是个伤者,就是个健健康康的人,也有些难以抵抗。
戴觅云把段溯安置在了客房里,在屋子中央和床榻之下都生了柴火,好让室内的温度稍微温暖一些。柴火声哔啵作响,扰得人心神不宁。
戴觅云提着刚烧好的热水进屋的时候,郎中正巧将段溯的衣物扒了个干净,放在一旁的篮子里,但见素净的衣袍之上破了一个大口子,上头粘腻着发黑的血迹,散发出猩甜的气味,那一块布料由于血的浸染,已经凝结成了一块。
而段溯,则是平躺在柔软的床榻上,双眸紧闭。
他身上的肌肤一如他白皙的双手,细腻得如同羊脂,仿佛吹弹可破,此刻在火光的摇曳下,略微泛着红光,而胸口的位置,是一个直径约莫有两寸之长的伤口,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饶是见惯了血腥的戴觅云,也有些不忍心看。
在这个无论是农业还是医药都不发达的赵国,还没有麻药这种东西,幸好蒋兆擎给她的那些种子当中,便有一些可以代替大麻的功效的,戴觅云摘取了一些,又用高科技手表进行了一番特殊处理,总算是制成了一剂麻醉药。
因为八荒的掌风之中带着毒物,所以要先将毒物从他的心口剔除,才能进行下一步的处理。
当烫热了的刀子刮过段溯的伤口的时候,段溯痛的四肢紧绷,张大了嘴,虚弱的呼吸着。
戴觅云放下热水桶,轻轻移步走到了郎中的身边,把手中的麻药递给了他:“大夫,这是我刚做的麻药,敷在伤口之上,能减轻痛苦。”
那郎中迟疑的看了戴觅云一眼,开口道:“是么?麻药是何物?竟有如此奇特的功效?老夫行医这么多年,怎么从未听人说过?”
这等上了年纪的老中医,大多都有些自负,戴觅云不想在这个节骨眼浪费时间,只说:“你信我便是,眼前的是条人命,耽搁不起。”
那郎中听到此处,才收敛起狐疑的神情,指了指已经丢掉半条命的段溯:“你该问的人不是老夫,而是这位公子……这位公子,你相不相信她?”
“信。”段溯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便说道。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会无条件的相信她。
戴觅云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旋即就把药交给了郎中。
世界之大,人心叵测,而段溯似乎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完全的信任于她,这一份信任对戴觅云来说,万分珍贵。
“好。那就好。”老中医点点头,取过了麻醉药,又对戴觅云说,“请小姐先用热汗巾捂一捂他的伤口,将其余的淤血清除掉。”
“嗯。”戴觅云紧紧的攥着在开水中浸泡了好一会儿的汗巾,蹲下身子,小心翼翼的擦拭着段溯的胸口。她并不是个怕痛之人,哪怕是在被姜琳用子弹射穿胸膛的那一瞬间,戴觅云也没有觉得那种疼痛有多么难熬。
可是,一旦换了一个人,她却不免有些手忙脚乱了起来,生怕自己不小心牵引到段溯的伤口,弄疼了他。
她捂了好一会儿之后,又将汗巾在热水里清洗干净,再重复的敷上伤口,如此反复半刻钟,才算是把段溯的伤处处理干净。
接下来便是大夫的活,戴觅云搬了一根椅子,坐在床榻边,静静的看着他如何治疗段溯,也不知是看了多久,竟然便靠着椅子沉沉的睡了过去。
再度醒来之时,郎中已经完成了包扎,拎着药箱,拍了拍她的肩膀。
戴觅云揉揉酸疼的眼睛,望了一眼病榻上的人,只见段溯紧闭着双眸,面上的神情安然,已然睡得正香,原本苍白的唇色如今总算是有了一丝血气,看起来应当是没有大碍了。
戴觅云松了一口气,便看到面前的老头儿吞吞吐吐的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大夫,你有什么话要说吗?”戴觅云好奇的问。
那老郎中捋着花白的胡须,腼腆的笑道:“呃……那个,这位公子已经脱离危险了,幸好伤得不深,还有及时就医,吃下我开的这个方子,大约调养些时日就能痊愈。”
戴觅云听完,对着他感激的点点头:“多谢大夫了,请跟随我去库房领取酬金吧。”
“好。”那老郎中紧随着她走了出去,却依旧半张着唇,直到走出了一段路,才再次唤道,“戴姑娘,老夫方才多有得罪,还往戴姑娘多多包涵。”
戴觅云不明所以的看着他,睡了一觉,她已经把一些没必要记得的事情自动忘记了。
“那个……麻药……”老郎中枯瘦的手紧抱着药箱,结结巴巴的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