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中一共摆了八桌酒宴。
每个座位之上都有标明来宾的名字。此时此刻,所有的来宾都已经入席。因为段溯是个不速之客,戴觅云只好将他安排在副席之上。段溯倒也没有怨言,温文尔雅的坐着,很快就和周围的大臣聊到了一起。
戴觅云提着长长的裙摆,款款走上茶馆之中的楼台。
茶馆分作两层,一楼只摆放着寥寥几张桌子。戴觅云接手之后,按照酒楼原来的构造,稍作整顿,把原本奢华糜烂的酒楼打造成了一处清幽的净地。
在雅致的竹藤桌椅之间,穿插着假山流水,种植着芳草鲜花,两旁设有隔间,只要将珠帘一放,就是别有一番洞天。
而在一楼的空地中间,有一座简单的戏台。戏台的角落之中安放着箜篌、古筝、扬琴等各色乐器。
这种全新的风格让在座的宾客都觉得耳目一新。虽然众人都是出入惯了大场面的人,但对于这种形式的茶馆,却都是头一次见。
“戴小姐真是别出心裁,这云中茶馆,不仅名字风雅,就连格局也是别具特色呢。”说话的是户部侍郎柳沛然。这柳沛然年轻气盛,心高气傲,虽才二十六岁,就已经坐上了户部侍郎的位置,他寻常总仰仗着自己的身份,自恃清高,不喜欢与人为流。今天竟然张口就夸戴觅云。
席位上的其他宾客有些吃惊,却又并不是特别吃惊。
这戴觅云的确是心思巧妙,如他们这等大臣,平日里事务繁重,下朝之后最需要的就是放松。而这云中茶馆,既有山水之景,又能吃茶赏乐,不乏是一个消遣的好地方。
“是啊。闻着这幽香,还有听着潺潺的流水声,仿佛是置身于郊外,心情一下子都顺畅多了呢。秦大人,你觉得呢?”翰林学士李世平抚了抚花白的须发,已然上了年纪的他就喜欢清净的地方,不喜欢去那些莺歌燕舞的场所。这一次的宴会他本是不愿意来的,但是送请帖的那人随身带着一枚印章,在见到那枚印章之后,李世平战战兢兢了一夜,终于还是来参加了云中茶馆的盛典。
开始李世平还心怀不屑,此刻,他却觉得今日真是不虚此行。
且不提云中茶馆的菜色如何,光是这幽雅的环境,就已经叫人心旷神怡。
那一厢,戴觅云已经走到了戏台之上。若要看透一个人心中的想法,那么就要看他的眼睛。人的眼睛是不会说谎的,戴觅云混迹组织多年,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
她看见席位上的那些大臣纷纷露出赞赏之色,心中颇有些成就感。
但是,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戴觅云知道自己的初步计划已经成功了,她一改面色,温温柔柔的福了福身子,笑吟吟的对着满席的宾客道:“小女子戴觅云给大人们行礼了。”
雅室之内陡然响起空灵而清脆的声音,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向那道声音的主人看去。
只见楼台之上,站着一位面若桃花的美丽少女。她的身姿曼妙纤细,犹如那三月的杨柳,她身穿一件深红色的长袍,深红的颜色衬得她的肌肤愈发的白皙娇嫩。
戴觅云宛如一朵罂粟花,寂静的在人群中央绽放开来。
她的美艳丽灼眼,她的美惊心动魄。
戴觅云生得漂亮,京都的王孙公爵都知道,但是,眼前的这个戴觅云,却似乎和从前的她不太一样。从前的她,不过是皮囊之美,而如今的这个她,仿佛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王者气质,一句话便已经震慑全场。
段溯轻轻的皱了皱眉,她似乎不知道,她的耀眼会悄悄的引来危险。
“咳。”段溯用折扇敲打着手臂,轻咳了一声。
坐席上的人们这才回过神。
“多谢各位大人赏脸来参加云中茶馆的开张大典。”戴觅云把段溯的动作都看在了眼里。她佯装没有发现,神色从容,笑容甜美的说道。
关于发请帖这件事,其实是她临时窜出来的一个念头。她不过是想看一看她爹戴冠生在京都的势力到底有多少,在这个风尖浪口之际,在戴家已经没落的时候,她想看一看还有多少人会来赴约。
一则是试探,二则是拉拢人心。
她要复仇,需要自己的力量,更需要外力的帮助。这样才能用最小的牺牲,在最短的时间内查出真相。
她以为和她爹爹推心置腹的人只有王勇一人。可是,结果有些出人意料。她所邀请的人,竟然一个不落的到齐了。
戴觅云并不愚蠢,她知道当中有一半的人甚至视他们戴家为仇人。她能觉察出来,所有的来者脸上都带着敬畏的神情。按道理来说,她如今孤军奋战,而且又是一个弱女子,这些朝中大臣根本无须怕她,戴觅云猜想这一切一定和那个黑衣人有关。
“各位能光临实在是小女的荣幸。小女特地设了一些特色菜,不成敬意,还望各位大人能吃得尽兴。”戴觅云目光平静的一一扫视过众人,暂且收好心思,对着后堂打了一个响指。
后面的小糖听见暗号,急忙招呼身后的五六名小二:“快,上菜。”
几个人不敢马虎,端着冷菜从厨房内鱼贯而出。
这些冷菜都是戴觅云按照现代五星级酒店的标准制作的,酸爽可口,更有开胃的功效。加上高科技手表的精心调制,味道妙不可言。
戴觅云腌制的时候取了一小碟留着下饭,结果那一顿,小糖比平时多吃了两碗饭。直呼太好吃了。短短半月不足的时间,小糖的脸蛋明显比从前圆润了一圈。戴觅云对于自己的成果非常满意。
趁着上菜之际,戴觅云不动声色的从旁侧退下,走到了偏厅。
偏厅里的窗子是半开着的,洋洋洒洒的日光从高空中倾洒而下,戴觅云疲倦的合上了眼睛。
这些天为了奔波茶馆的事情,她一直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午夜的时候,总会梦见姜林拿着枪指着她的场景,还有她在瑟缩在地牢里的场景。
这个梦反复循环,密密的交织。
有好几次,她甚至分不清自己此时此刻到底是在梦中,抑或是现实里。
穿越到古代对戴觅云来说实在是有点扯。她是个唯物主义者,在此之前只崇尚科学。连日的繁忙让她根本没有时间去胡思乱想,唯有像现在偷闲的时候,她的心中才会升腾出一丝苦涩和悲伤。
可是仔细想想,现代并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东西,她已经失去了队友,失去了组织。而在赵朝,她至少还有一双父母。
二十多年来,戴觅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自小就被组织收养的她,是个名副其实的孤儿。
戴冠生和戴夫人如今成了她一个新的牵挂。虽然还没有见过那两个人,但是这具身体中残留着的记忆告诉她,她的爹娘十分的疼她。
那是戴觅云在现代未曾享受过的幸福。
小小的喘息了一会儿,戴觅云调整好情绪,重新折回宴席。
走到一半的时候,她听见了段溯的琴音。琴声悠悠,带着淡淡的清愁。
戴觅云忍不住又放慢了脚步。段溯的曲子似乎是有魔力,一种让人安静下来的魔力。他今日弹奏的是《中秋月》,和今日的主题实在是不相符。
很奇怪,段溯像是有读心术,读懂了她上一刻所想的。
戴觅云回到宴厅,静静的立在一旁。
只见段溯正盘腿坐在高台之上,乌黑的头发如同瀑布一般倾泻而下,月白色的长衫紧贴着他近乎完美的身形,段溯低着头,叫人看不清他的容颜,只能看到他飞扬的剑眉和纤细修长的十指。
他的手指如同跳跃的精灵,拨弄出令人沉醉的音律。
席位上的宾客,有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的则是闭幕聆听。
段家的二公子段溯,对于席上的这些要臣们来说,不甚熟悉,有一部分甚至根本就不认识他。只知道他是段家的庶出,没有像段樾大将军那么有作为,不过在京都的女性当中却是有着很高的知名度。若不是因为此次和戴觅云“同床共枕”的事件,大抵还有很多人不晓得段樾还有一个弟弟。
“段公子这琴声如泣如诉,恐怕京中少有人能弹出这般的境界。”翰林学士李世平一边随着段溯的节奏打着拍子,一边称颂道。
马上有旁人附和:“宫中的琴师也不过如此。段将军家真是人才辈出啊,段樾将军驰骋沙场,威猛无比,而段溯公子又如此温文尔雅。真是好生让人羡慕。”
“哼,琴技好有什么用。到底也不过是个庶出。”一直紧绷着脸,未曾说过一句话的兵部侍郎叶良辰冷冷的哼道。
他的这句话不轻不重,却恰好传到了段溯的耳朵里。
段溯的指尖微微一滞,面色却没有任何变化。
没有人发现他的这个小失误。
只有站在旁侧的戴觅云看到了他泼墨般的浓眉轻皱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