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问题……”段樾放慢语速,“告诉我,你为什么想退婚。”
戴觅云正饶有兴致的把玩着桌子上的饕餮瓷器。这饕餮色泽艳丽,质地温厚,一看就是价值不菲。而段樾乃是一介武夫,怎么可能会喜欢这些文绉绉的东西呢?
戴觅云微微眯了眯眸子,似是漫不经心的说道:“段公子不想娶一个名声败落的女子回家吧?而我呢,恰好也不想嫁给一具行尸走肉。”
“行尸走肉?”段樾愠怒,悄然的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对,既是不爱我的,便不过是一具臭皮囊而已了。这样一来,嫁给段将军,还不如嫁给城口那杀猪的呢。至少那杀猪的还能保我衣食无忧,不像是段将军……”戴觅云说到此处故意停顿了下来。
段樾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不像我什么?”
“不像是段将军,双目蒙尘,是非不明,拿自己的妻子当做是棋子。”戴觅云轻巧的说完这些话,便冷冷的看着他。
段樾一时间怒不可遏,她竟然拿他和那屠夫作对比!他可是战果累累的大将军,赵朝上下,哪个人不对他避让三分?他威风凛凛惯了,还是头一次这样被一个小女子践踏!
窜上胸口的怒火让段樾不受控制的伸出手,扼住她的雪颈。
戴觅云只觉得呼吸困难,白皙的面部逐渐染上一片绯红。星眸微合,带着氤氲的雾气。越是难受,她便晓得越发的从容得体:“段公子,你就是这么对我的吗?”
“我想知道的都已经清楚了,而你……逞一时口舌之快,就该想到后果!”段樾的表情狰狞可怖,手上力道加重,仿佛下一刻就会活生生的将她给掐死。
“你敢!”戴觅云满脸通红的低喝道,“你敢动我一根毫毛试一试?”
她可不像是这具身体从前的主人,但凡别人说话大声一些,就会被吓得泫然欲泣,而她,作为二十一世纪的戴觅云,曾经受过多少生不如死的训练,才能走到现在的地位。只不过,她的锋芒终究还是遭来了飞天横祸。
段樾是手果真放松了一些,面容上的阴戾在动摇:“哦?你倒是说说看理由。”
“第一,你可别忘了,我爹是你的恩师。”戴觅云小心翼翼的提醒他,“你这样恩将仇报,传出去,小心败坏了你的名声。”
段樾虽是武将,但也并非是愚昧之辈。刚才她在段府门口大声的声张,想必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他在百姓的眼中始终都是一个骁勇善战、忠孝两全的威猛将军,之所以没有退婚,就是因为戴冠生是他的恩师,他若是在这个时候休了她,岂不是落下一个不仁不义。
故此,今日戴觅云上门来退婚,实则正是遂了他的心愿。
只不过方才三言两语之间,戴觅云惹怒了他,不慎原形毕露了。
“还有呢?”段樾看着她澄澈的眸子,越发的觉得她的眼底深不可测。
“再有,”戴觅云莞尔一笑,“皇上暂且赦免了戴家的罪名,证实了我仍是清白之身,这可是京都脚下所有子民都知道的,你要想动我,那就是违抗皇命!”
段樾蹙了蹙眉。不错,她如今的确是个惹不起的角儿。在这个男权为尊的朝代,段樾万万也没想到,自己会屈尊于一个小女子。
“段樾!这是皇上的飞龙佩!你还快不下跪!”戴觅云摸索出佩戴在腰际的飞龙佩。这是当日她向夏侯骏烨讨的,往后来往宫中能图个方便。此刻总算是派上用场了。
见飞龙佩如见夏侯骏烨。段樾当然知道这是皇上的贴身配饰,从不离身的。咬了咬牙,就扑通跪在地上。
他纵横沙场数年,头一次受到此等屈辱,段樾的眼眶顿时充斥着猩红的血丝,他和戴觅云这梁子,是越结越深了!
戴觅云见段樾终于服服帖帖的,也不叫他起来,而是活动着自己被拧得青紫了的脖颈,悠然自得的拿起桌子上的茶壶,为自己斟上了一杯清茶,细细的品尝。
“这是龙舌茶?”戴觅云忽然毫无头绪的问道。
段樾被她制服,心中本就有些不悦,只是碍于飞龙佩,不得不恭敬回答:“是。”
“段将军好雅兴。”又是饕餮茶宠,又是龙舌茶,戴觅云发觉,段樾似乎不像表面看着的这么简单。细看他的卧寝中,有不少文人骚客的词画,虽都不在显眼的位置,但实在是和习武之人格格不入。
吃完一盏茶,戴觅云心情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于是系好了飞龙佩,慢悠悠道:“起来吧。段将军,你的问题问完了,现在轮到我来问你了。”
段樾憋了一肚子火,却又不好发作:“戴小姐请问。”
有一个疑虑已经萦绕在戴觅云心头好几日了,自从在地牢之中苏醒之后,她已经把整件梳理得差不多,她和段溯素未谋面,显然是有人在陷害她。而这个人料定了夏侯骏烨会勃然大怒,不仅处死了她,还连同戴家一同降罪。
那么,这个人的目的便不仅仅是陷害她了——这个人的目的,是想要打垮戴家。
可是思来想去,爹爹也没有什么仇家。
毫无线索的她只能从段樾这个源头这里来套话了。
“我问你,当日你可曾叫小莲给我送过燕窝?”在戴觅云的记忆里,段樾白天都是在校场里操练,傍午时分才会归来。那一天的戴觅云是来段府送一些自己亲手做的糕点,正放下食盒要走的时候,却被一名侍女好言挽留了下来,只道是皇上新赐了一批贡品下来,当中有一包极为珍贵的燕窝。段樾吩咐了一定要煮给她吃。
戴觅云便一边吃着燕窝,一边在段府等着段樾。
谁知道,没有等来段樾,自己便毫无预兆的晕厥了过去。醒过来的时候,便是她和段溯同床共枕的情景了。
至于那个侍女。戴觅云只晓得她的名字叫小莲,与小糖一般年纪,生性怯弱,只凭她一人,是断然不敢在燕窝里下药的。
戴觅云怀疑,是有人指使了她,在她的燕窝之中下了药物。
“没有。”段樾笃定的回答道。
“小莲现在人呢?”戴觅云追问。
段樾摇了摇头:“小莲前几日已经投井自尽了,现在尸首已经运回家乡。估计早已入土为安了。”
说来也是怪异,小莲在府中一直勤勤恳恳,虽不起眼,但手脚倒也算勤快,每个月还会往家里寄大半的工钱。她一直对段家感恩戴德,五六年来,从未有过一丝异样。
小莲毕竟只是个丫头,她的去世段樾并没有很在意,如今戴觅云提起来,方觉得有些奇怪。
皇上并未赏赐过他任何东西,而他更是未曾叫小莲煮过什么燕窝。段樾不免有些细思极恐。他原本以为这是一场针对戴觅云的阴谋,却不曾想,自己也被那人算计了进去。
只是,那个人究竟是谁呢?
戴觅云抿了抿唇,一个人的眼睛不会说谎,此刻,段樾的眼中掠过一丝狐疑。看来,他也不知道幕后黑手是何人。
“那么,当日的那个时辰,你本应当在校场操练,为何突然提前回府了呢?”戴觅云料定一定是有人给他通风报信了。
“我在校场休息的时候,有一支飞箭插在了我的足下。”段樾说着,从衣襟之中摸索出一张已被折叠得发皱的纸。
戴觅云接过来,当下聚拢秀眉,那上头写着“戴觅云与段溯正在你房中行苟且之事”几个字,字迹潦草狂野,显然是不想被认出来是谁。
原来段樾与她一样,都是瓮中之鳖。她还以为段樾能有多大的能耐,不过只是一介莽夫。
现在她要追踪的线索完全断了,但是,戴觅云坚信,那幕后黑手既然是要置她于死地,必定还会再次出现。
解了疑问,戴觅云高傲的向他伸出手:“拿来。”
段樾转身,自书架上的暗格里拿出一个锦盒,用精致的鎏金钥匙打开,随后把婚书交给了戴觅云。
戴觅云拿起婚书,仔细的端详片刻。心中颇是感慨,在赵朝,婚书只有男方保留着一份,女子若是悔婚,则必须受劳役之苦,哪怕是退婚之后,女子在一年之内也不得再嫁给他人。
古代就是这么的不公平。
而她,在这个失衡的朝代,更是需要步步谨慎。
“从此之后,我们戴段两家就是两清了。”戴觅云挥了挥手里的婚书,旋即,在段樾的眼皮子底下,将它撕成了纸屑。戴觅云顺势投入鱼缸之中,那纸屑很快就和水溶作一体。
段樾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对着屋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道:“我要沐浴更衣了,戴小姐,请吧。”
两清?哼,她未免也想得太美了,今天他所受的这些屈辱,他日一定要加倍奉还!
戴觅云端庄的微微一笑,离开之前,复又转身:“对了,为了庆祝我们和平和离,段公子,你府上的龙舌茶送我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