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第161章

刘紫涵倚靠在软枕上,病号服套在她身上显得空荡荡的,她低着头,从宽大的袖子里伸出纤瘦的手,缓缓地抚上了自己的腹部,这里,竟然有一个孩子了?

她的经期一直是不顺的,时常两个月才有一次,每次来的时候都痛得死去活来,听说跟生孩子的痛差不多。她也去医院检查过,吃药的时候经期会准时一些,不吃药又恢复常态,连中药调理都是治标不治本的,据说这样的情况很难怀孕,这两三个月也没来,她初时以为是经历了那么些事紧张过度才导致不正常,不太在意,她也不是没怀疑过,可明明后来……

她的呼吸紧了一下,心脏仿佛被沉重的石头压住,抬头看向周妮妮:“不会的,是不是医生搞错了,我上个月明明还来那个了。”也正是那样,她才打消了怀疑的。

周妮妮沉默了许久,再三思量后才说:“怀孕前三个月最危险,医生说这是因为你有轻微流产先兆,而不是来例假,估计是你这段时间太劳累,身体还不适应。”

轻轻一句话打碎了刘紫涵所有的希冀,她觉得自己置身在冰窟里,寒意从毛孔一点一点地渗进身体,冷到心窝里,手无力地滑到身侧,又被周妮妮小心地握着,耳畔听着她温柔的声音:“紫涵,你别怕,有我在呢。”她原先就猜测这孩子是易沧海的,现在看她失神的样子是一分不差。她叹了口气,真不知这是缘还是孽。

刘紫涵的眸色像被入目的白吞噬,她凝着空白的墙壁沉思了很久,才对周妮妮说:“孩子……多,多大了?”她尖细的下巴微颤,僵直的身体已经不会动了。

周妮妮几乎不忍看她的样子,那种对现实对未来的仓惶她何其熟悉?当年她也是这样一个人,拿着怀孕的检查报告不知所措,如果不是子奇,恐怕这个世上再无周妮妮这个人,所以她了解刘紫涵,也同情她,没有相似经历的人是不能体会这种感受的。

她告诉刘紫涵:“十一周,还有,现在易沧海还不知道的。”她还来得及做决定,虽然对谁来说都是件很残忍的事,却不得不慎重考虑。

“十、一、周。”刘紫涵一字一顿缓缓地重复着。

他们除了那一夜,殊不知,原来都是上天注定好了的。

周妮妮有些担心:“紫涵?”

刘紫涵闭上眼睛,低声说:“你别担心我,我没事,就是有些累了,想再睡一会儿。”

“好。”周妮妮知道她心情很乱,也不再多说什么,把东西收拾一下就离开了,留她一个人静一静也好,毕竟有很多事情外人是帮不上忙的。

中午的时候韩天娇来了,买了紫涵喜欢吃的水果,还带了小米粥拌腌萝卜,紫涵只能只流食,所以开胃地吃了两大碗。韩天娇搓搓冻僵的手,有些心疼地看着紫涵:“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儿了?昨天可吓死我和震宇了,真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刘紫涵眼里带着浓浓的歉意:“娇娇,是我不好……又让你为我操心了吧?”

韩天娇答:“本来我们商量着再过些日子就回老家,去海边爷爷那过年呢!兰瑟和华子都说了,带你一起回去,不过你现在这样,只怕还走不了。”

“这是小伤,很快就出院了。”她哑哑地说,想了想还是隐下了怀孕的事,她真的无法开口。

“哎。”韩天娇长叹一声,她陪紫涵坐了一会儿,又怕孩子醒来找她,嘱咐了紫涵几句又匆匆离开了。

刘紫涵思来想去,还是拉扯着输液瓶去了一趟主治医师凌子奇的办公室。

凌子奇仿佛料到她会出现,没有惊讶,温文尔雅的脸上带着淡漠的笑容:“刘小姐,依你身体现在的情况不宜走动,应该躺着比较好。”

刘紫涵也不扭捏,直接开门见山地问:“凌医生,我并不想要这个孩子,您能帮我安排一下手术的时间吗?越快越好。”

“你考虑清楚了?”凌子奇怔了怔,若有所思地走了神,不过很快又看着她说。“十一周的胎儿已经能听见胎心跳动了。况且你的身体不算好,若是做流产手术的话可能会减低日后怀孕的几率,甚至有可能会造成不孕,这些后果你想过了没有?”

听了他的话,刘紫涵的大脑一片空白,惶惶地望着墙上贴的宣传海报,一个白白胖胖的宝宝趴在那里,旁边写着一些育婴的注意事项,还有计划生育的宣传语,她好像不会思考了,有了胎心就是一个生命,一时之间,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她分不清了。

来时的勇气瞬间被吹走,她没敢再问下去,几乎落荒而逃。

回到病房以后,刘紫涵以为自己会胡思乱想,可是一沾枕又沉沉地睡着了,没有梦,也没有痛,医学上说,每个人都有自我防御功能,所以她把自己藏了起来。

可人总不能逃避一辈子。

“紫涵,紫涵。”

睁开眼,窗外已经夜幕低垂,如黑天鹅般沉得深邃,易沧海坐在她身边,只穿了件黑色的毛衣,灰色长款大衣搭在椅背上,那双深刻的眼里带着温柔的关心:“你睡了很久了,先起来吃点东西再睡吧。”

他小心翼翼地扶她坐起来,大手还伸到她的病号服里探了探,她身体一震,想拉开他的手,却见他拿着毛巾帮她擦背上的汗,动作很轻柔,脸上还有淡淡的笑,那种莫名的情感圈住了她的心,弄得她有些恍惚。

“易沧海。”她唤了他一声。

易沧海停顿了一下,却没有看她,又继续手上的动作。

“你追我的时候我开始是不答应的,毕竟我们不是一个圈子的人,身份差距太大,这段感情很难走下去。后来我痴心妄想,天真的以为能有奇迹,才弄成今天这种支离破碎的局面。如果我没有跟你在一起,如果你和我不认识,或许我们……”

没有相遇,就不会痛苦。

“你闭嘴!”易沧海倏地把手里的毛巾用力一甩,刮倒了茶几上的保温瓶,内胆碎了一地,空气中飘着粥的味道,护士听见声响不识趣地开门进来,又立马被他吼了出去。“滚开!”狰狞的样子任谁见了都落荒而逃,刘紫涵也不自觉地颤了一下,冰凉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床单掩饰自己的紧张。

易沧海恶狠狠地瞪着她,眼里是浑然天成的怒意,可当他看到她脖子上裹着的纱布,想起了昨天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他的心又柔软了,脸上露出一种复杂的表情,他深呼吸让自己冷静,这才放轻语气地说:“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相遇的最初谁都不知道,一场占有的游戏不知不觉地改了初衷,她居然就是他想安定下来的那个人,她柔弱,他霸道,正好互补,谁敢说他们不合适?

“听我的话,你先养好身体,其他的都不要想,我会安排好的。”易沧海的声音很沉,极深的轮廓再看不出些什么情绪,定定地望着她。

可她怎么能不想?由着他的安排会是她想要的结果吗?他们早已立了一道心墙,她一直在防守,他一直不肯放手,在防守和放手之间,总有一个人放弃才能打破僵局,更何况还有一个不在预期中来临的孩子,妮妮说他还不知道,她也没打算告诉他,可依他的人脉手段,知道不过是迟早的问题,到那时……更加的难以收拾。

她不敢想象。她真的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瓜葛。

她被子下的手放在肚子上抚触着,脸上极力维持着平静,缓慢说出自己的打算:“不用你费心安排,出院以后我就和娇娇回老家,再不回上海了。”他的安排,她怎么能接受呢,何必呢?

话音刚落,只听见乒乒乓乓的响声,易沧海怒腾腾地踢翻了茶几,一地狼藉,他的黑眸里生出两簇火,绷着脸狠狠地睨着刘紫涵,本来握紧隐忍的拳头蓦地放开,捏紧她的下巴逼她与自己对视。刘紫涵忽略骨头传来的疼痛,勇敢地望着他,白得剔透的脸蛋被捏得泛起了红痕。

彼此僵持了很久。

他先慢慢闭上眼睛,又渐渐打开,阴沉的眼神像负伤的野兽,犀利与脆弱互相交叠挣扎着,没人能了解那是一种怎样的痛苦。他们这样的人最不该遇到什么命定的人,兴许一辈子玩世不恭潇潇洒洒的放纵才是最幸福的,可他不幸遇上了,想忘都忘不掉,想舍又舍不了,好像注定了是非她不可。而她呢,从来不曾了解过他,因为别人的错误,也不肯再给他一丁点的机会,一味地拒绝,拒绝,还是拒绝。

“刘紫涵,你没有心。”或许有,却不肯向着他。

易沧海的眼睛比雪还冷,他松开了手,怔怔地看着她没有血色的脸庞,手指温柔地拨弄着她额前的刘海,一边轻声问。“刚才你说什么?要离开上海?”

强大的压迫感让刘紫涵几乎不能呼吸,她紧紧揪住被褥,一边不停地抖着,一边又暗示自己,不能认命,不能向他低头。

她不畏惧地回答他:“对。”

易沧海忽然笑了,俯身在她耳边吻了一下,不屑地揶揄:“都怀了我的孩子,还想跑去哪儿?又能跑去哪儿?嗯?”那个若有似无的尾音,看似轻柔,却让人感到危险来临前的战栗。

刘紫涵猛然抬头,长长的睫毛动了动,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已经抖动着落入他温暖的怀抱里。

然后听见他对自己的宣判:“你休想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