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书库>碧月琼华映丹心>第112章 寄予(下)

第112章 寄予(下)

满目苍郁于遍洒校场的绚日下映衬了一面面彰显著威武勇壮的旌旗,冲天而起的擂鼓吶喊仿佛剂剂催化无由的激起心底千般涛浪。层叠隽毅的云柏松海间,趔趄摇晃的人影一拳急似一拳猛烈锤击身边树干,点点猩红追随那淋漓尽倾的泪汗溅染下一地野草闲花。不曾感觉疼痛,只发狠般再挑起斜插树旁的乌金枪翻飞狂舞。剎时,耀眼金光犹如漫天卷起了碎花乱叶回旋转撤,纷沓四射。

汗尽泪干,一口黑血喷涌,身子顿似挣断了弹簧颓然倒倾,狠狠撞上背后苍松。眼望不远处招展的旌旗,耳听震彻云天的擂鼓,想着这三日的清冷孤寂,忍不住又红了眼眶,酸楚的轻吐着:“娘,孩儿好想您…”

‘踏踏’的军靴顿地声由远及近,一高壮一瘦小的两名军兵匆匆行来。看见一动不动软靠树上,沮丧萎顿的延嗣,二人面面相觑,疾步奔上前一左一右将他扶起。

望着延嗣渐失了血色的面庞,高壮的军兵迅即出手,闪电般连连封住其‘气海’、‘关元’‘曲骨’、‘期门’四大穴,接着又从怀内取出一粒白色药丸纳入其口,语含责怪道:“七少将军,路明早已告知此‘曼陀紫罗’剧毒最忌妄动真气,七少将军为何不听?莫非七少将军意在求死?”

“路大哥,你怎可这般冒犯七少将军?”右侧的瘦小军兵惊愣的看着路明:“此乃以下犯上,若是被三少将军、四少将军知晓,定要受责。况且这几日七少将军只是心情不好,你又何苦说这等风凉话?”

“心情不好?”路明看着正端坐树下调匀了内息却似乎无意再站起的延嗣淡声道:“不过为将军一番良苦用心便颓唐如此,要我说与其这般不如回家继续作少爷、享宗荫便是,也不必管他什么内隐狐貉外藏豺豹。于弟,我还需赶回骁骑营禀复二位少将军,先走了。”路明说着便有意无意再看一眼延嗣,见他苍白的面容微微抽搐,路明暗自笑笑,转身作势离开。

“路大哥!”眼见路明甩手欲走,于财慌忙叫住道:“路大哥,你走了七少将军怎么办?王京小兄弟此时还未回营,若是将军或是大少将军问起,我该如何禀复才好?”

“你说什么?”

“我自己去见将军!”

两声惊语,一意的坚决。

延嗣强自站稳,推开仍扶着自己的于财,定定的看看路明:“路大哥放心,杨延嗣决不会任由狐貉豺豹勾结一气,为所欲为!”言语间,握紧手中乌金,转而向于财道:“小于,你不必担心。大少将军若是问起京弟,你可回说我吩咐他前去抓药便是。路大哥,小于,杨延嗣多谢了!”

延嗣一路行来,转眼便到了玄武帅营营前。守营的二兵士怔怔的盯着踉跄而来的七少将军,竟一时张大了嘴说不出半句话。延嗣笑了笑,同这错愕的二人问了礼后便径直进了大营。望着凌然悬空的苍劲‘帅’旗,延嗣心内同样涌动着一股凌然澎湃之气。他抹了抹额上因乏累而渗出的汗珠,缓步来至杨业帐前,双膝屈弯于地,朗声道:“军备营督尉杨延嗣叩见杨将军!”

“兵法有云,险形者,我先居之,必居高阳以待敌;若敌先居之,引而去之…辽人甚诡,若倚仗地形之险隘引君入瓮…孩儿以为此处最忌便是轻敌骄躁…”延昭清亮的嗓音于帐内忽而停顿。须臾却响起另一声颇为峻严的喝问:“为何不说下去?若此时强敌压境,似你这等分神顾它,岂非必败无疑?”

“是。孩儿知错了。”嗫嚅片刻,延昭犹是不忍跪于外间的延嗣,便眼望父亲恳求着:“爹,小七他…爹已罚他禁闭三日,他亦知错悔过,且又有伤毒在身…孩儿求爹饶恕小七任性妄为之罪,爹!”

“为父早已说过此乃他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杨业好似未曾听见外间声声的求见,依然沉面肃气道:“想来你们几个必是日日前去探望,否则如何知其已悔改认错且伤毒未清?你们胆子可是不小啊。”

这几日兄弟几人虽迫于父命,未敢亲自探视弟弟,但却时时差人前往军备营问暖问寒,关怀备至。此时闻听爹爹这般问话,延昭心内登时仿佛被生铁铬着一般。他慌忙想要张口辩解,杨业已缓和了面色,挥挥手:“现在为父只想知道你对敌我双方战局战况之详细解辟。你继续说下去。”

见爹爹眼内分明闪过一抹疼惜,然而言语间却始终不肯松动半分,延昭心知爹爹的气仍是未能尽消。他瞥了一眼被风吹起的账幕外弟弟跪倒叩首的身影,情不自禁红了眼圈,暗暗祈望母亲尽早来营。

……

“青青柳色依,潋潋湖波粼。并蒂藕花开,双鱼莲间戏。”

穿柳荫过静湖,一池俏丽粉嫩的荷花妩媚摇曳,随风扬过阵阵幽香。飞琼掀了软帘看向车外,满眼晃动的只是延嗣那辰星亮眸,旭日欢笑。想着他贪耍的逗弄,故作的可怜,不由倚了车壁,盈笑满怀。

片片阴云倏尔移来,遮住了旭阳,惊惶了心。紧搂怀中方盒,浓浓哀伤只如风吹皱了碧水,于心间层叠伏涌,乱乱纷纷。

身后忽传来‘希聿聿’的马鸣。簌簌风起,一人一马仿佛彤云疾驰而过。马上之人云髻高耸,插簪钗,戴琬瑁。身着紫绫披风,足蹬凤鸾紧靴,手握缰绳,策马如飞。无意回眸,雍容华贵中隐隐透出逼人英华。

飞琼眼望人马急急越过辕车,不知何时娇容已呈了雪白。杨夫人?她为何于此地出现?为何策马匆匆而行?看那方向,正是去往大营。大营?难道,难道杨延嗣他…心陡的好似被抽了空,抖动的身子无法抑制的僵硬的抵住了辕车壁板。不,不会!他体内的毒素已为雪阳针及雪魄还阳丹所阻控,断无任何不妥。但杨夫人,杨夫人…飞琼不敢再想。她强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极力按下心底不祥念头,催促谭虎挥鞭直奔大营…

……

擂鼓密急似雨,吶喊高亢穿云。一袭银甲披身,反手执握七星锁喉枪的延平全神贯注凝视着校场上翻飞闪纵,忽似蛟龙腾渊,忽似猛虎啸林的三道矫健迅捷的身形,不时暗自喝彩。他深明父帅命自己与三个弟弟披挂上阵,于校场设擂对战,其用意乃是欲以兄弟四人昂扬之气激发三军将士威猛勃勇之心。虽是心疼骄阳下弟弟们挥汗如雨,他却并未出声叫停,只暗自思忖着歇晌之时如何与弟弟们借机前去探望七弟。父帅虽仍严命兄弟几人不得私自看视,然而眼见这三日父帅食不香睡不稳,延平便知父帅其实万分担忧七弟身子,只是身为将帅,必立军威,执军律。六弟想法或是可取。引母亲前来大营,一来可令七弟回府好生调养,二来可令父帅顺了台阶而下,这岂非乃两全其美,皆大欢喜之事?

延平如此想着便整了整衣甲,紧了紧枪尖,正欲上场替换下延广,忽见已擢升了骁骑营督尉的路明疾步行来,走至自己面前躬身见了礼,然后看了看台上枪戟相交,刀剑对垒的延广延庆延辉,低声道:“启禀大少将军,探马来报,杨夫人只身直入我军大营,现已朝后备营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