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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子归(中)

延庆急促的声音中虽未显露半点慌张,然而深知儿子性情的杨业仍是听出了一些异样。他稳住心绪,借起身之际,拭去眼内潮湿,又安抚似的拍了拍延昭后,负手走至窗前背对着营门沉声道:“进来!”

延庆延辉推门而入,一见延昭均松了口气,却来不及询问他为何在此。二人看了弟弟一眼便躬身向杨业请了礼,随即又频繁的互换着眼神。延昭见哥哥们神色甚为凝重,正待上前相问,延庆已直视着父亲的背影,下定决心般说道:“爹…”话到嘴边却再难出口。望着爹爹曾撑起无数艰难险阻的宽厚肩背微微前倾、隐藏在纶巾下斑斑可见的银丝,延庆不知不觉酸了鼻头。他垂下头默然不语。

延庆忽然的沉默打断了沉思中的杨业,他转过身看看缄默的延庆、踌躇的延辉严肃的问道:“老三老四,你二人不是说有要事禀告?为何又如此吞吞吐吐?老三,你是兄长,你说!”

父亲隐含命令的语气令延庆心中一惊,他艾艾地抬起头,却不敢与父亲威严的目光对视,只又递给延辉一个无奈的眼神,一咬牙龈道:“将军,属下接探马来报,今晨,凡我军驻扎之处皆现辽兵踪迹,我军营百里以外亦有千余辽军以包抄之势逼近!”

“你说什么!辽军大举进犯?”杨业全身一震,不由得竟打心底窜起团团怒焰,一双似要喷火的眼睛瞪视延庆延辉厉声诘问:“你二人身负朱雀营指挥使之重任,其职何在?千余辽军此时出兵攻营,其用意为何,难道你们不明白?杨延庆!杨延辉!阻碍军务、延误军机之罪该当如何论处你们自己掂量!”话到最后,杨业的声音已渐冷遂。

延昭生怕爹爹一怒之下便将两个哥哥以重刑论罪,他慌忙上前一步跪倒:“将军,辽人大举进犯,必是认为此时我方军心不稳且疏于防范,故斗胆贸然出兵一试。若我军果如他们所想,他们便借此时机长驱直入攻我后方;若他们判断有误,亦可借此机会给我军来个下马威,告知我方,他们兵备实力不可小觑。将军,属下以为辽人既如此轻率行事,我方不妨将计就计,可先将其引入我军势力范围,待他们自以为掌控了局面,我方便可齐集青龙、白虎、朱雀三营之精锐之师攻其不备,乱其阵脚,将其制于我军股掌之间。”

延昭言谈之际,关切安慰的目光不时地看向两个哥哥。紧蹙眉峰的杨业虽默不作声,但延昭此番话的令层用意他又焉能不明?他沉素的一扫跪伏地上的延庆延辉,冷声道:“你二人还杵在这儿作什么?是不是等着我赏你们一人一百军杖?现辽军当前,本将暂且饶过你们。还不给我出去!”延庆延辉没有做任何分辨,只默默站起转身欲退出营房。气怒未消的杨业看着两个儿子忽又冷哼道:“杨延庆!你去把杨延平杨延广给我叫进来!如此重大之军情要务他二人亦不及时来报,同样不可轻恕!”

延庆想起刚才和四弟分别前往青龙、白虎二营与大哥二哥商量对策时发现大哥并不在营内之事,心中顿时慌乱,迈出的脚步不由自主停滞,他怔在了营门边。

延昭见爹爹脸色由阴转怒,再由怒转冷,心想看来此次哥哥们恐怕当真难逃军法的处置,如今之计也只能暂以擒制辽敌之事将爹爹心头怒火压下,待击退辽军之后再行替哥哥们求情。他想到这里,身子一低再拜伏下去:“将军说过,‘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属下愿随四位兄长戍我大营,共抗辽敌!恳请将军应允!”

杨业望着延昭眼中闪过的缕缕求恳与企盼,不自禁又想起也曾出现在延嗣眼中的同样目光,他勉强撑住案台,长叹一声道:“你三人先行协同延平延广备战迎敌去吧,为父随后即到。”

三人领了父命正要出去,营门却在此时突然被猛力撞开。一脸忧急的延平手中横抱着昏迷不醒、面如蜡纸的延嗣在父亲以及弟弟们的震惊和狂喜中匆匆走进房来,走至塌前…

“小七?小七!小七!”瞬间静止的营房骤然爆发连声呼唤。延庆延昭一左一右站在床边看着毫无生气,仿佛魂飘天外的弟弟,忍不住的无声哭泣。素以沉着冷静常被父母称赞的延平延辉则红着眼圈一边仔细察看延嗣胸口周边泛起的团团黑气以及横亘小腹处长约半尺的剑伤,一边好言安慰难过的延庆延昭,只是不知何时他二人眼中竟也濡湿一片。

四人的心思只随着延嗣的时昏时醒而心痛难当,悲喜交加。以至于完全不曾听见自他们身后传来的那几声低沉闷哼。

清脆的杯裂回荡四周,惊动了伤悲的延平兄弟,震慑了似在人间与地狱边缘游走的延嗣…

紫血顺着栽倒在地的杨业唇边花白的胡髭流下,溅落了眼中一行清泪,染红了手中斑斑血衣…

“爹!您怎么了?”

“爹!您别吓孩儿!”

“爹!您醒醒!醒醒啊!”

儿子们流泪的眼眸,声嘶的悲唤仿佛被窗外的风吹散,看不清,也听不真了。却在陡然松懈的那一刻轻轻吐出欣慰的话语:“延嗣,你终于回来了…”

一滴滴,一串串…

好似干涸的泉眼突然涌出清凉的泉水,身心疲惫倦累的杨业缓缓睁开紧闭的双目。映入眼帘的正是他最疼爱的幺儿延嗣跪倒的身影、如雨的泪眸。他不能抑制心中的惊喜,更暂时忘记了自己将军、父亲的身份及威仪,一把将儿子揽入怀中怜惜的斥骂:“你还有脸哭!你知不知道爹有多担心!多着急!你…唉!真是爹娘上辈子欠你的!”

“爹,您别…生气…孩…孩儿以后再不…不会了…爹,您原谅…原谅孩儿…”被爹爹搂在怀中的延嗣紧捂住小腹处那崩裂的伤口内涌出的黑血,强忍着一股股毒气肆意猖狂的在自己体内胶着撕扯,翻江倒海,轻声的向爹爹求恕着。

慢慢的,他的声音渐低渐没,头缓缓垂下,软软的靠在了父亲宽厚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