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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幡悟(下)

耳边频频传来响彻云层的擂鼓、高亢嘹亮的吶喊,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的路明终于如释重负的扬了扬嘴角。他微微抬起头,透过林叶间的空隙望着已然相隔不远的大营,想着兴许还可以再见琼儿最后一面,本有些恐慌的心瞬间平静,再无波浪。他点点头,笑了笑,又托了托身后的延嗣,迈开步子向前走去。忽然一道极其刺目的阳光夹着天翻地覆般的晕眩大力向他袭来。他只感眼前骤然一花,双腿一软,整个身子连同背上的延嗣不能自控的向前倾扑。

“我答应过琼儿一定会安全护送杨延嗣回营,他不能再有任何损伤!”路明想着,便自丹田处聚起五成的真气灌注于双手之内,口中堪堪一声大吼,身子猛一下沉,双手用力向地面一撑,‘咕咚’一声跪倒在地。

腥甜的血涌出路明干渴的嗓尖,殷红的血染红膝下片片草叶…

路明如此的一撑一沉,昏迷的延嗣虽早已被震醒,却仍稳稳的趴伏在路明宽硕的背上,丝毫未曾殃及身上的伤口。他眼看着鲜血一滴滴的从路明嘴角处渗出,遍洒嫩绿的草叶,忍不住轻声哽咽:“路…路兄…你…你何苦?”

“哈,”路明回过头看看延嗣,故作豪迈的一笑:“七少将军,属下并不想受那五十军杖的重责!七少将军,你再忍忍,这就到了。”路明说着话已擦去残留唇边的血渍,强行站起身,背着延嗣继续往大营方向而去。

“路兄,谢…谢谢…你…”伤重的延嗣声音渐渐低迷。

感到延嗣的头重又垂伏自己背上,路明稍稍停下身形,苦涩自语:“杨延嗣,这是路明欠琼儿的。你若要感激,就不要再伤琼儿的心!她所作的一切都只为了你!”

延平心悬延嗣的安危,顾不上通知几个弟弟便急匆匆跟随飞琼离开青龙营。二人穿过十里坡较场,绕过一排排榕树,直奔阴郁如盖的密林。延平望着愈见幽密的丛林,两道浓眉越皱越紧,几乎形成了一个‘川’字。他凝神戒备,机警的环视着密林四周。

沉重的脚步伴随着微弱的声浪由远及近传入延平和飞琼的耳内:“路兄,杨延嗣横竖是要死的,你自己走吧,不要管我了。我只想拜托…拜托你转告我爹和几位兄长,小七…小七…来世再报答爹娘与兄长们的深…深恩…”

断断续续的声浪虽微且弱,但延平、飞琼二人竟似被雷电穿透,身形不由自主地剧烈抖动着。飞琼更是禁不住的泪落如雨,但她却只能死死地捂着嘴,泪眼婆娑地望着近在咫尺的这片树林。

延平毕竟痴长飞琼数年,又鏖战沙场多年,见惯了那些生离死别。他强行吞回满眶的泪水,深吸口气,摔了摔头,望着已经支撑不住的飞琼,沉声道:“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我们最好马上找到延嗣和你说的延嗣的救命恩人路明!”

较场上,擂鼓、吶喊之声渐渐沉寂。稍时,只听一阵兵刃枪戟相交声连连响起,随后便是片片的喝彩与助威。

看台上,手执银枪的延昭望着枪剑胶着、攻守自如,闪纵腾挪间犹如蛟龙出海,猛虎下山的二哥三哥四哥的矫健从容的身形步法,眼圈情不自禁泛起了红…

“六哥,好累啊,咱们今天不练功了,好不好?嘻嘻!六哥最好了。”

“哎…哟…!六哥!你明知人家刚被爹重罚,还这幺用力,你是不是要痛死我啊!”

“六哥,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只知道给爹娘惹祸,给你们添麻烦,你们为什么还要护着我?”

“六哥,对不起!小七又连累了你!六哥,你狠狠骂我吧!”

弟弟时而撒娇,时而调皮;时而沮丧,时而痛悔的话语不断回荡四周,延昭只觉心痛如绞,他恨不得立刻飞马提枪直闯辽营。就算救不回弟弟,也要将辽营搅个底朝天。可是…不能啊。现在爹爹和兄长们已经悲恸不已,自己又怎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再添乱?还是先去劝劝爹爹才是正经。

延昭想到此处,便又看了看似乎要将悲伤哀痛完全倾泄在那一纵一跃、几腾几闪间的哥哥们,暗暗地握紧了拳头。他轻轻将枪倒插架内,在哥哥们全神贯注为士兵们演练攻守退敌之术时,悄悄回到了营房。换上衣服,理好锦冠,延昭心绪不宁地来到玄武营前,却正见副统领林成搓着手徘徊营外,好像已在此敬候多时。

延昭看看紧闭的营门,心情骤然沉重。他走上前,向林成拱手一礼道:“林统领为何不进去?莫非将军不在营中?”

满面踌躇的林成一见延昭,不由自主吁了口气。他擦擦额上汗水,微微摇摇头:“六少将军,将军他…已经一个多时辰了…六少将军,这如何是好?”

“林统领,”林成无措的表情令延昭鼻酸不已。他强笑了笑道:“林统领不必担忧,将军他…他一定不会有事的!”延昭虽是笑着安慰林成,然而他的声音听起来竟是如此的令人酸涩。

“六少将军,”林成知道眼下这种情形已不需自己多说,他理解的颔了颔首,冲着延昭一抱拳:“属下身负守备重任,不便耽搁太久。还望六少将军担待谅涵!”

“林统领请!”延昭随口应着,眼睛却一眨不眨的望着肃穆的营房。见延昭心神不属的模样,林成明白他是寻思着如何劝慰将军,当下便不再打扰,自行离开了玄武营。

“昭儿,娘不奢望你们兄弟如何建功立业,只盼望能够时常收到你们兄弟的家信,娘就心满意足了…昭儿,替娘好好照顾爹爹,照顾延嗣…”延昭站在营前,脑中突然闪现兄弟们临出发前母亲泪痕斑斑的面容,殷殷切切的叮嘱,不由得把心一横,猛力撞开营门,径自闯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