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亲眼见燕震出手过的人,决然想不到这长相平凡,衣着也平凡的中年汉子竟会是当今天下的第一大剑客,长孙红叫丐帮弟子帮他找了个给皇宫运煤的差事,燕震本是想要在锦衣卫附近看商千刀的动静的,但却想不到丐帮也神通广大到能让他混进皇宫的地步,赶马车的汉子叫杨平,是丐帮的一个五袋弟子,他在宫里走得熟了,走不几步就要跟那些太监陪笑问好,燕震也陪着呆板的笑,加之身上那活像是从一个大胖子那里偷的那衣裳,活脱脱一个刚从乡下来的苦哈哈,又到了一处,那杨平却停下了驴车,低声地道:“燕大侠,你稍等一下,在下去执事房里叫人出来赶车进去。”
燕震点点头,杨平走到门房上:“万公公,万公公,小的送煤来了!”
里面一个细声尖嗓的声音道:“哟,是杨二呀,煤来了?”
杨平陪笑道:“正是,您老派人来赶这车进去罢,卸了煤小的还能回去把煤装上,明天更能早些来。”
那万公公走了出来,看了看燕震,哟了声:“哟,怎的?这是什么人哪?门上知会过么?”
杨平笑嘻嘻地道:“回万公公的话,这是小人在河南老家的一个远房表兄,叫郭大,他因为黄河又涨水了,家里老小家什什么都被冲去给了龙王爷,逃难到了大兴县,小人那里的一个表叔就托小的替他找个差事儿,小人手里一时也没什么事做,就叫他来帮着送煤了。”
燕震对那万太监也哈腰作揖地道:“万公公好。”
杨平笑道:“小的这表兄一向在乡下,没见过什么世面,还请万公公不要见怪才是!”说着从前面车把式的位上拿了个细巧的竹笼:“八哥,问万公公好?”
那笼子里居然一只乖巧的八哥,果然对那万太监不住声地叫:“万公公好万公公好!万公公千岁。”
那万太监笑得眼都没缝了,杨平陪笑道:“万公公一向关照小的,小的昨天在天坛见了几个卖八哥的,其中就是这只鸟最有意思,小的老是麻烦万公公,这小小玩意,就孝敬给您老人家解解闷儿罢!”
那万太监大笑:“好孩子,难得你有这孝心,生受你了。小钱哪,来帮咱家把这笼子拿进去,顺手叫库里把煤车赶进去,记了册子,好叫他们去支钱。”
里面又出来一个小太监,约十三四岁的光景,杨平看了他就笑道:“钱兄弟,你什么时候出宫到煤厂找哥哥我,我请你玩个够,你这么小年纪,哥哥带你去逛窑子,将来也好养个小小太监!”
那小太监笑嘻嘻地啐了一口,却不说话,提着那笼子进去了。
万太监道:“杨二,你们两个等等,昨天御膳房大厨子送来给咱家的点心在那里,咱家和小钱都不喜欢吃甜的,若是给了别人吃,太便宜那些家伙了,这些东西却是你们平时吃都吃不到的。”
杨平笑道:“万公公何苦为小的们费这些心呢,小的们福份浅薄,只怕吃了皇上家的东西销受不起要折寿的。”
万太监转身进房果然提了一个精巧的食盒出来:“这盒子好像也值几个钱,你给咱家弄这八哥太也破费,你也就不必跟咱家客气了,拿了这些东西回去罢,来了穷亲戚也好叫他们长长眼看看皇宫里的东西。那个郭大呀!”
燕震赶紧应了声:“小的在。”
万太监道:“看你也是个本份人,这些天这里也没什么差事,但你最好每天都跟了你这表弟杨二进来,咱家看能不能帮你找些事情做。”
燕震赶紧跪下磕头:“是是是,谢谢万公公了。”
杨平实在是想不到燕震居然说跪就跪下了,差点笑出声来,连忙也磕了个头:“那太叨扰万公公了,公公赏赐些稀罕物件也就是了,怎还劳动您老这样费心?”
万太监摆摆手:“罢了,这也不过随口问问的事,你们等咱家的信罢!”
从宫里出来,在大街上杨平道:“燕大侠,那姓万的也是个极好说话的人,前年刘谨为难三百多个御史的事你也听说过罢?”
燕震点头,杨平接了道:“当时就为了那事,有个太监叫黄伟,说话得罪了刘谨,这个万太监跟那姓黄的平时关系不坏,也就受了那事的牵连,被刘谨弄到这里头管这些事的。”
燕震哦了声,那杨平忽地大笑,却只笑了一声就觉得自己大街上这样笑法太古怪,只怕引人注意了,也就压低了声音道:“燕大侠,小的真是服了你了,当时那万太监说要给你找事做,虽然事后想来当时除了给他磕头道谢之外也无别法了,但当时你跪下去给那老东西磕头跪得那么利索,小的却是死都想不到的。”
燕震笑笑:“那有什么?也不过磕了个头罢了,我又没少块肉。”
杨平说不出话来了,燕震却轻轻叹息,心想道:“若是能够抢在他们两人之前先找到一个,别说叫我只磕个头,就算是这命送了,那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燕震的目的也只有丐帮的舵主长老才知道,杨平不过奉命行事罢了,想得也不多,笑道:“燕大侠果然是燕大侠,往儿个小的赶车顺便买些小玩意给他,那老太监也不过拿些干果之类的东西,怎的今天你一进去,那老东西居然就给了这样好的东西,这可是个好采头。燕大侠要做的事也一定能成功的。”这人知道得虽不多,但出是精明之极的人物,联想当年叶独行独闯万军挟制得陈文全把官兵派去筑黄河的河堤,现在他的弟子进京,只怕就为的是要杀死刘谨这个朝野侧目的权阉。
向冲天全身无力,也没力气去辨认方向,只任那黑追风把自己驮着,黑马顺着清水河上了一座山,山上尽被青郁的树草遮蔽,也看不出哪里有路,黑追风缓步而上,居然向冲天在马背上一点都不觉得颠簸,反倒平稳得很,向冲天爬在马背上昏昏沉沉地,忽然觉得马没走了,向冲天这才费力地撑起头,自己已然置身深山密林中,清水河的水在山下不远处哗哗地流动,耳里尽是水流鸟鸣之声,那马居然找了个山洞,向冲天身上微有一些力气,却连下马都办不到,身子一歪,人已是从马背上滚落了下来,左脚却挂在了马镫里,这一下落地,右脸又撞在了一块石头上,向冲天生性本来恬淡,也不禁心头一酸:“什么时候,居然这些小小的石块竟然都能叫我这样难过了?我还是以前武功极强的我么?”
黑追风居然又伏下了身子,然后一点点地向旁边挪,尽量不牵动向冲天,想要松脱向冲天还挂在镫里的脚。
向冲天眼里都湿了:“老黑哪老黑,这回老子居然没用到被你照顾了,你叫老子以后怎么才能报答得了你这黑鬼的这份人情,老子除了小毛毛母子三人之外,就再不欠任何人的什么,想不到现在居然欠你我这条命,若是死在老子手里的那些锦衣卫江湖匪类死后鬼魂还能有知,只怕一个个都要笑掉大牙了。”纵是自己在边关当守卒时,向冲天也从未这样病倒过,何况当时还有赵哑巴也混在里头照拂,心头倒没什么,此时病重,却只有一人一马相依为命,身边再无长辈师友兄弟在,向冲天这才觉得自己以前看了客旅病倒的行人为何那样动则流泪了,想到平时自己竟然还在心头笑话人家不够硬气,向冲天暗暗叹息:“这也只怕是老天要叫我明白那些人的感受罢,看自己日后还好意思笑人家么?不曾设心处地的想人家的感受,我他妈这算是什么东西!不过连偷带抢弄了些钱给那些穷苦人罢了,居然我就这样目空一切自以为是起来,但想想我又真是那样了不起么?老天只叫我在这荒山野地里病倒,没要我在这时候遇到敌人,那已是对我最轻的处罚了,我这样可恶,纵是再叫我吃些苦头,也不为过,我还怨怎的?”
那黑马黑追风居然在洞外用嘴扯了些草来在洞里铺了层,向冲天看得只是苦笑,只得任那黑追风摆布,那黑追风用脚创得向冲天到草上,这才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