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点燃檀香,恭恭敬敬的摆放在香炉上,退后两步,与绿茵、大柱并列跪下,三人响当当的磕了几个头,檀香袅袅烟起,后面并放着两个神位。
院子里响起脚步声,三人同时回头,绿茵“哎呀”尖叫一声,跌坐在地,脸色苍白,指着来人,喊道:“夫……”新月惊看她一眼,绿茵闭了嘴,惊恐的问:“你来做你什么?”
九尾银狐笑吟吟的站在门口,道:“绿茵,还不过来迎接夫人。”绿茵爬起来,犹豫着走过去,走了两步又停下,战栗的看着。新月起身喝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一声不吭就进内院?”九尾银狐挑眉道:“丫头,我是什么人?我是你家少爷的岳母大人。”
新月原来是并不知晓内情的,后来白如歌离家出走,易水寒也随之出寻,绿茵日日愧疚以泪洗脸,新月温言相劝,绿茵将她视为亲姐妹,将所知道的事情来龙去脉都说与了新月,新月这才知晓原来少爷与少夫人两家之间还有着这样的恩怨,当然也从绿茵口里知道这个“少爷的岳母大人”是个险恶的坏人,当然,绿茵知道的也不过是白云与九尾银狐如何逼她监视白如歌、陪嫁到相州做眼线、趁机杀害易水寒之类,至于个中原因一无所知。
她毫不客气的道:“我不认得你,我家少爷也没提起过有你这样的岳母,请出去。”九尾银狐一愣,哈哈大笑道:“易水寒的丫头挺了不起的啊,敢这样和姑奶奶讲话。”新月仍是毫不畏缩:“一把年纪了,还打扮得象个老妖精,易府不欢迎你这种人,快出去!”说着又上前去推。
绿茵吓得连忙拉住她:“姐姐,她武功厉害得很。”新月问:“有多厉害?能和少爷比吗?”绿茵道:“绿茵没见过少爷的武功,不知道。”新月哼道:“那又如何,妹妹莫怕,这是易府,不是白水镇。”说着,转过屏后提了把剑出来,大柱见了,也去取剑,想必是没有了,空着手转出来,握住绿茵的手。
九尾银狐冷笑道:“一个小丫头,也敢和姑奶奶动手吗?”新月“当”的拔出剑,喝道:“你要是敢欺侮绿茵妹妹,我就杀了你。”绿茵连忙抱住新月,把她往后拖,九尾银狐见了冷笑声:“倒底是这丫头从白府里出来的,知道厉害。”
绿茵道:“夫人来这里做甚么?”九尾银狐哼道:“绿茵,夫人问你,那两个老东西去哪里了?”绿茵知道她说的是三爷和五爷,想了想,道:“早上的时候,说是出去转转,估摸是去喝酒了。”
九尾银狐哈哈笑道:“有趣,一个叫花子和一个臭道士,结伴去喝酒。”转又脸色一沉,喝道:“绿茵,在本夫人面前,你要是敢胆敢有半句假话,本夫人叫你好看。”绿茵忙回道:“绝不敢骗夫人。”九尾银狐哼道:“易水寒这么大的家当,喝个酒还用得着跑出去吗?”绿茵惊出汗来,道:“老爷子自在惯了,愿意出去转转。”
这话绿茵说得牵强,九尾银狐却相信,千杯不倒翁和虚无道人的性情,她是比绿茵了解得多,于是点头道:“罢了,绿茵,本夫人再问你,最近,可有人来过这里?”绿茵慌问:“不知夫人指的是什么人?”九尾银狐道:“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绿茵摇头道:“没见来过。”
九尾银狐半信半疑,抬眼看了看案上的两个牌位,哼问:“他们俩是怎么死的?沈十九妻冰儿?哼,竟然成了亲?我怎么不知道?”绿茵不说话,九尾银狐喝道:“绿茵,他们是不是被一个和尚杀的?”绿茵颤抖回道:“不知道。”
九尾银狐喝道:“不知道?绿茵,本夫人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要说实话。”新月道:“你要做什么?绿茵妹妹就是不知道。沈公子是我易家的人,他怎么死的,转不着你来管。”绿茵踉跄着后退一步,颤声道:“确实不知道。”大柱连忙扶住,壮着胆道:“绿茵说的都是实话。”
九尾银狐斜眼看着他,突然笑道:“绿茵,你这丫头,原来有了意中人,那好,你要是听话,本夫人就把你当成亲生女儿,风风光光的嫁给他。”绿茵红着脸道:“谢夫人了,绿茵不敢当。”新月道:“绿茵是随少夫人到易家的,是易家的人了,她的婚事自然有少爷和少夫人做主,用不着你来费心。”
九尾银狐怒道:“你这个丫头,活得实在是不耐烦,姑奶奶我今天原本不想要你这种小命,现在看来非得把你的嘴巴封上。”说着慢慢的走过来。
新月心中也是害怕,但仍然指着剑道:“老妖精,你再走一步,我就动手了。”绿茵摔开大柱挡在新月前面,求道:“请夫人饶了新月姐姐吧。”新月知道绿茵的功夫在自己之上,而且自小随父亲流浪江湖是个见过世面的,却这样恐惧这个老妖精,看来这个老妖精确实深不可测,捏了捏手心,也抱住绿茵,不作声。
大柱手无寸铁,也无缚鸡之力,急得直跳,突然抱起个长凳冲到两个女子的前面,喊道:“你别伤害她们。”九尾银狐冷笑道:“几个乳臭未干的小东西,姑奶奶我今日就送你们一起上路吧。”说着轻轻的抬起手。
门外传来一声断喝:“九尾银狐!你给我滚出来!”四人俱惊,一齐向院子里看去,虚无道人大步而来,边走边喝道:“有本事与贫道好好斗一场,别动几个孩子。”新月、绿茵与大柱同声喜喊:“五爷!”九尾银狐则变了变脸,笑道:“牛鼻子,你来得正好。”
虚无道人指着九尾银狐骂道:“你也来得正好,省得贫道我跑去白水镇了。”九尾银狐道:“叫花子呢,怎么没和你在一起?”虚无道人哼道:“看来白云的路也走到尽头了,消息越来越不灵通了。”九尾银狐一怔,虚无道人道:“对付你这只老狐狸,贫道一人足矣,三哥在外面喝酒呢。”
九尾银狐指着沈十九和冰儿的牌位问:“牛鼻子,他们俩是怎么死的?”虚无道人沉声道:“想知道吗?去黄泉路上问问智行和尚。”九尾银狐脸色大变:“你说什么?智行和尚死了?”
虚无道人道:“狐狸老了,嗅觉太迟钝了,难道和尚没有托梦给你汇报这里的动向吗?”九尾银狐问:“那,剑谱……”虚无道人哼道:“看来这和尚实在不地道,这么重要的事,死了归死了,也不告诉主子一声,那贫道不妨代他告诉你,人都死了,自然剑谱也归不着他,狐狸得不着,白云也得不着。”
九尾银狐恨恨道:“好,我明白了,智行这秃驴,这点事都办不好,死了也活该,看来剑谱在你这牛鼻子身上,那我今日就没有白来。”虚无道人道:“千里迢迢的来送死,自然不白来。”
九尾银狐大笑道:“口气倒是狂得很,老娘今天让你知道狐狸的厉害。”说着一扭腰跃在院子里,随身形成动的还有几束银色的光练,妖魅一样扑向虚无道人,虚无道人冷哼道:“贫道今天就收了你这只老狐狸。”一抖拂尘,向光练缠去,九尾银狐见虚无道人不退反进,心里已发虚,翻腕收练,虚无道人却紧随而进,指尘丝丝如得灵性,逸然舒展,缠向九尾银狐的手腕。
九尾银狐大怒,骂道:“你这牛鼻子,想挑断我的手筋吗?”弹指射出几点银光,扑闪着迎向虚无道人的面目,虚无道人果然收了拂尘往上一抖,利落的洒开,在面前形成一道屏障,亦将那几点暗器扑落,九尾银狐趁着这工夫,已“咯咯”一笑,从腰后拔出一柄窄不过两寸、长约半米、薄如蝉翼的弯刀,通体银亮、流光溢彩,只见她手腕一拨,弯刀化刚为柔,对准拂尘削去。
虚无道人也是个识货的,一看那光泽就知道是柄削金如泥的宝刀,不敢硬碰,忙沉肘退步,弯刀已指至眼前,虚无道人侧脸偏让,反持拂尘,以柄击刀身,只听得清脆悦耳的一声交鸣,两人各退一步。
九尾银狐看了眼弯刀,笑道:“牛鼻子,你可是怕了我的宝刀?”虚无道人嘲道:“狐狸也就只有靠着这把刀保命了。”九尾银狐的脸果然难看,沉声道:“自古武器如手足,你要是有本事,又在乎区区一把小刀?”
虚无道人冷笑道:“你说对了,莫说一柄短刀,你今天就算扛着关圣人的大刀,贫道也一样收了你这只狐狸。”九尾银狐不怒反笑,一边说着“不如试试”,一边已扬着刀弓身滑进,刀光过处,如闪电凌厉。
虚无道人也不再多话,手中拂尘或扫、或缠、或绞、或劈,雪白麻丝与银白弯刀骤变骤幻,直看得新月、绿茵与大柱瞠目结舌、眼花缭乱。
新月捏了捏手中的剑,低声道:“大柱,绿茵妹妹大病未愈、身体虚弱,你扶着进去歇息,我去帮五爷。”绿茵一把拉住她,道:“姐姐,你别心急,五爷不会输的。”
新月看了看场中翻飞的两条身影,看不出输赢,愁道:“妹妹,你不知道这个老妖精有什么死穴吗?”绿茵道:“姐姐也知道,她是个狐狸,狡猾得紧,我一个丫头,又怎么知道?”新月只得默默无语。
转眼虚无道人与九尾银狐已互折百几来招不分上下,九尾银狐瞧瞧天色,心中已有些焦急,狐狸一向谨慎不恋战,今日被牛鼻子缠住不能脱身,好不气恼,见绿茵与新月在低声说什么,仿佛听到“死穴”二字,大怒,骂了句“不知死活的丫头”,摔手射出一把暗器,新月眼尖,尖叫道:“狐狸放暗器”,扑在绿茵身上。
虚无道人也瞧得仔细,哪里容得她伤人,拂尘抖起,麻丝舒展,笼回暗器,借力打力,又摔向九尾银狐,九尾银狐恨恨的哼口气,弯刀扫过,暗器尽数落地。
九尾银狐骂道:“绿茵,你敢吃里扒外!”绿茵抱住新月,迎上旧主人愤怒而狠毒的目光,道:“夫人,多行不义必自毙,奴婢不愿伤害小姐和姑爷。”九尾银狐嘿嘿冷笑,蓦然身形一晃已至绿茵面前,五指尖利如刀锋,抓向绿茵的脖子,新月“哎呀”一声,举剑便刺,虚无道人已赶到,喝道:“狐狸,你敢伤她!”雪白的拂尘当空罩下。
九尾银狐感知头顶压下的气流,慌忙侧身,风声疾至、拂尘已从肩旁落下,虚无道人怒骂道:“老狐狸,你要伤害一个手无寸儿的小丫头吗?”九尾银狐恨恨道:“哼,她敢背叛我,我自然要杀了她。”
虚无道人冷笑道:“绿茵已是易家的人了,你伤不了她一根头发。”话刚落音,九尾银狐的弯刀已晃至眼前,两人很快又斗到一起。
天色渐晚,树影恍惚,虚无道人与九尾银狐各有所伤,却总是难分胜负,九尾银狐每欲施计逃跑,都被虚无道人的拂尘卷回,暗暗焦急,智行和尚已死,胭脂已叛,自己在相州可谓孤立无援,若是那老叫花再回来,以二对一,自己岂不是性命难保?
正想着,突然听到绿茵惊恐万分的指着自己身后,颤声喊道:“你身后站的是谁?”九尾银狐脸色骤然变绿,是谁?她猛然回头,除了树影憧憧,并没有人,但是晚风中的树一摇,灰色的影子也飘飘悠悠,亦真亦幻,她厉声喝问:“绿茵,你看到什么?”
绿茵眼光一闪,喊道:“一个女人,站在你背后,长得象小姐。”九尾银狐先是一怔,然后脸“唰”的白了,惊惶失措的四下张望,虚无道人的拂尘如一张网,铺天盖地的笼罩过来,九尾银狐被惊吓得失了魂,连连后退,冷不防麻丝拂过肩头,酥痛传来,偏头看去,衣裳破裂处,肩头皮开肉绽。
九尾银狐捂着肩喝问绿茵:“那个女人在哪里?”绿茵亦惊奇的看着她,道:“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奴婢并没有看到什么人在你身后,不过是吓唬你。”九尾银狐怒不可遏,厉声道:“死丫头,你敢骗我!”绿茵道:“常言道,虎毒不食子,奴婢一直疑惑,你为什么要害小姐,莫非小姐非你亲生?如果这样,小姐的亲生母亲一定不会放过你。”
九尾银狐一时被怔住,虚无道人也吃惊的看着绿茵,绿茵悲愤的道:“看来我猜的没错,你虐待小姐,自然害怕小姐的母亲来报复你,故而心虚。”真相被绿茵猜了一半,其实九尾银狐并不怕因“虐待小姐”而遭报复,而是怕十八年前的阴魂不散,她喘着气,眼中杀气涌现,虚无道人看出她必杀绿茵之心,晃身站在她面前。
九尾银狐冷静下来,心知此时为逃离最重要,眼珠一转,突然弯刀扬起,扑向虚无道人,脚下却一滑,已跃在丈外,虚无道人哼道:“休想逃走”,纵身追去,九尾银狐扬袖摔出一把暗器,虚无道人怕绿茵等受伤,只得折回扫落暗器,再回头,哪里还有狐狸的影子。
虚无道人看着绿茵沉面不语,绿茵垂头跪下,道:“五爷,绿茵生死都是小姐的人。”虚无道人叹口气,拉她起来,看她半晌,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放在绿茵手里,道:“等水寒回来,交给水寒。”绿茵接过一看,却是半部剑谱,慌忙又跪下,道:“绿茵不敢担当,请五爷亲自交给姑爷吧。”
虚无道人沉声道:“你是易家的人,信得过。”绿茵不敢作声,虚无道人不再理她,一向往屋里走,一边问:“这些日子,有什么消息没?一个个的都往外跑,连个信也不给吗?”众人赶紧跟着在后面。
新月忙道:“五爷,前几天,清秋派人送来急信,说少夫人南下了。”虚无道人惊问:“这是哪天的事了?具体情况怎么样?”新月道:“已有七八天了,来人说,少夫人突然去辰州乱葬岗,很快就走了,还说少夫人仿佛受了什么刺激,精神很不好。”虚无道人急问:“可有派人报信给水寒?”
新月道:“当时就修了信让人去追崔总管了,约摸这两日就到了。”虚无道人点头道:“很好,你再写封信催水寒快些,我这便南下。”绿茵突然跪下,哭道:“五爷,我家小姐实在可怜,请您不要再排斥她了,务必把小姐带回来。”
虚无道人叹口气,道:“绿茵起来吧。”再想说些什么,摆摆手,走了,新月扶起道:“妹妹,你放心便是,五爷定会把少夫人平安接回的。”绿茵抹着泪道:“姐姐,我也知道五爷是个好人,他心里并不恨小姐,只是,只是迁怒而已,可是小姐这次定是回白水镇了,到时候,他们要是打起来,小姐在中间两头为难,五爷再一生气,可怎么是好?”
虚无道人并没有立即南下,而是先去了趟布庄,早在他送智行和尚的尸体去少林时,已吩咐新月将布庄停业了,他在门口站了一会,看着紧闭着的门,跃身翻墙进了后院,来到坟前,坟仍是新坟,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也没有长出草来,光秃秃的立在院子中间,虚无道人伸手抚摸石碑半晌,叹道:“虚无修道几十年,既不占卜也不问卦,凡事随性而行,善恶分明,今日却犹豫了,临行前来问问你们俩,白家女子骨子里流的,是姓白的血多,还是姓孟的血多?”
自然是没人回答,外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但后院却很清静,没有风,连树叶婆娑的声音都没有,虚无道人似乎仍在等着坟中人给他答复,突然一对鸟儿嘻戏着从院外飞进来,欢快的叫着围着虚无道人绕了一圈,然后在树枝间来回的跳跃,叽叽喳喳的唱着闹着。
虚无道人的目光紧随着两只小鸟,恍然大悟,伸手扯下道冠,弃之一边,长叹道:“道即红尘,红尘亦道,虚无虚无,你不在红尘,如何入道?”跃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