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刚放亮,易水寒便去找黄石铁,黄石铁见易水寒酒醒,笑道:“胭脂姑娘果然料事如神。”易水寒一惊,问:“黄大人何出此言?”黄石铁拉他对坐,为他彻一杯茶,笑道:“胭脂姑娘说易公子这两日只认酒不认人,两日后即精神如初,果然!果然!”
易水寒听到“只认酒不认人”大窘,同时心中一叹,自己倒底被她设计了,看来易水寒不过是个酒色之徒。黄石铁见他发呆,笑道:“易公子若是未休息好,不如再去睡一会。”易水寒脸一红,忙道:“不必了,昨天下午赵将军可是有军报来?”黄石铁奇道:“并无军报,易公子何出此言。”
易水寒已知胭脂故意取笑自己,虽然生气却不便在黄石铁面前表现,胭脂却笑眯眯的进来,道:“我若不说有军报,你岂会酒醒?”她这话说得十分到位,明里是提醒蝗水寒莫忘昨夜酒醉之事,侧面也向黄石铁夸赞易水寒是个能担起军中重任之人。
黄石铁果然大笑,命小卒送来点心食物,三人围桌而食。
刚吃完,即有探子回报:“五里外林子南面的河边,发现数十个形迹可疑的人物。”黄石铁道:“易公子,你且休息,不过数十人,在下带人去看看。”易水寒起身道:“在下随大人同往。”黄石铁点点头,两人出帐,点了两百人,直奔南边而去。
远远的果然见着林子南边有条河,弯弯曲曲的不来源头何在,流向何方,百十来人聚在河岸,数人一团围在一起低低窃语,亦有话不投机拔刀相向,其中有几人离众人稍远些,说话声音较大,引人注目。
易水寒勒马止步,仔细的打量着河岸众人,向黄石铁笑道:“黄大人,他们并非官兵,乃是江湖帮派。”黄石铁问:“易公子识得他们?”易水寒淡淡笑道:“识得。”
黄石铁又问:“这些人是善是恶?”易水寒道:“有善亦有恶。”说着,人群中那几个稍为显眼的人也发现了易水寒等人,停止了交谈,一齐向这边看出来,其他人惊觉不对,也顺着他们的目光发现了他们,眼神中浮出警惕之色。
黄石铁道:“我们上前,问问他们的来意。”易水寒拉住道:“不可,他们是江湖中人,便让在下前去,按江湖规矩拜访罢。”黄石铁很高兴,易水寒朝他笑笑,提缰上前。
那几人相视一眼,也迎面走来,其他人又开始低声谈论,易水寒笑道:“金先生,好久不见。”其中一个汉子也冷冷的看着易水寒,道:“想不到金某今日又见到易公子,真乃三生可幸。”看着远远的站着的士兵,面上的冷漠稍有缓和,问:“敢情易公子弃商从戎了?”
易水寒翻身下马,笑道:“不弃商,亦能从戎。”金轼一怔,旁边有个青年人已喊起来:“他就是相州易水寒。”他这一声喊,所有人都朝他看过来,有的贪婪,有的惊骇,有的兴奋,有的喜悦,易水寒淡淡一笑,道:“看来在下还是小有名气。”
刚才喊话的那青年人上前道:“何止有小名气,太湖帮谁有不知易水寒三个字,你来得正是好,兄弟们正要找你。”金轼斜了一眼那青年人,脸色变得很难看,但是没有说什么,另有一虬髯大汉嚷道:“郭良,你叫什么,莫非你有这本事?”
那名叫郭良的青年人哼了两声,道:“我一个人自然没有这本事,难不成我这百余弟兄们加起来还不够一个易水寒吗?”那虬髯大汉怒道:“你真是财迷心窍了,休想我会帮你。”郭良不以为然道:“除了你,还有的是人,送到嘴边的肥肉,还叫我丢开不成?兄弟们说是不是!”他说得性起,一声吼,众人先是愣愣的看他一眼,再看一眼冷面含笑的易水寒,有的垂下头去默不作声,有的则附和着哟喝起来。
易水寒冷冷的一笑,扫一眼众人,道:“看来各位是对在下的银子很感兴趣,很好,银子多了也无处花,不如就送给各位,如何?”此言一出,顿时乱成一锅粥,不少原来垂头不语的人也慢慢的抬起头,眼中闪出惊喜的光彩,金轼的脸越发难看,易水寒故意问:“金先生与在下是故交,又对在下有恩,你想要多少,说一个数字,只要在下拿得出,绝不少一个子,如何?”众人立刻紧盯着金轼,有几人悄悄的在他耳边献计。
金轼怒喝一声“闭嘴!”,全场俱静,太湖帮众人都惊异的盯着金轼,金轼向易水寒哼道:“易公子,当年举手之劳,以后就不必再提了,金某人也不稀罕以此为资贪你的金银,不过你今日实在是来得巧,实话不如告诉你,我们正在商讨北上相州取你家财之事。”
易水寒大笑道:“如此甚好!那么大家可是已经商讨妥当?”金轼面浮红潮,摇头道:“尚未达成一致,强抢明掳之财,不敢取得。”易水寒收了笑,正色道:“金先生是君子,只怕你身后这些人不这样想呢。”果然他话音刚落,那个被称为郭良的青年人大声道:“不错,我郭良就是想要!易水寒是江湖人,江湖财江湖得,谁有本事谁拿得。”
易水寒点头道:“说得有道理。不如我给大家支个招,从此地去往相州,路途甚远,易某既然人就在此,不如就地绑了,修一封信让易府带了地契房契帐本来换人,如何?”郭良道:“我就是这个意思,你说出这话来,莫不是认为自己有三头六臂,太湖帮百余弟兄也奈何不得你。”
易水寒不屑的扫他一眼,道:“郭良,你胆子很大,不如往前走上两步试试。”郭良回头看看身边的人,不少人眼中都有与他同样炙热的光芒,他顿时激情澎湃,哼道:“上前两步又如何,你武功虽高,又岂能一招半式就伤得了我。”说着提脚踏出,往前一步,易水寒没有动,只是淡淡的看着他,郭良见易水寒没有出手,骄傲起来,一边说话一边再往前出步:“如何,不敢出手吗?”话未落音,脚夫未沾地,但见一道寒光惊眼,鲜血如线飞溅,金轼等几人扑上前去阻止,易水寒已冷冷的收剑入鞘,郭良脖子上鲜血涌出,他早已没了气息,扑倒在金轼怀中。
金轼惊望着易水寒,易水寒厉声喝道:“贪易某钱财者,如此下场!谁再来一试。”果然无人应声,众人慢慢的往后退去。易水寒冷笑道:“尔等平时在太湖一带鱼肉百姓也罢了,竟然敢欺到我易水寒的头上,未免太过份了,借金先生刚才一句话,我今天实在是来得巧,实话不如告诉你们,我已投身军伍,追随黄大人杀贼护国,你们若是仍有良知,就入伍随征,往日种种一笔勾消,若是还存贪念,就与那西夏贼子一样行径,易某做为大宋军人,只能将你们就地正法。”
众人都听得心惊肉跳,低着头不敢说话,只有一人嚷道:“说得有道理,君子爱财,当取之有道,太湖帮近年所为实在有失英雄本色,如今边境战乱,好男儿学得武艺,怎能行这苟且之事,而于大义不顾!我何飞鸿愿随易公子左右。”易水寒大笑道:“好!”
金轼满脸通红,上前躬道:“易公子,太湖帮愿追随易公子,为国效力。”易水寒看着他微微一笑却不说话,也不去扶,金轼有些尴尬,何飞鸿猛然回头,向着众人喝道:“尔等糊涂,青史留言在此一举,岂是金银可换?战场上杀敌立功,荣莫大焉,又岂是江湖草寇可比?”此言一出,众人惊悟,纷纷向易水寒跪倒,口称:“愿为易公子牵马提蹬,为国效力。”
易水寒这才满意的笑了,上前扶住金轼,道:“你们都是太湖帮的英雄,易某不敢让各位牵马提蹬,大家仍是独立的团体。”向金轼笑道:“有劳金先生主持大局。”金轼摇头道:“金某无才无谋,难当大任。”
易水寒道:“今日太湖帮众英雄都在,易某正好有一事相告。”金轼忙道:“请讲。”易水寒道:“贵帮帮主木千友现在何处,想必大家都知道。”金轼惭然道:“岂有不知之理,说起木千友,还是由在下说罢,木千友早已领着另一队兄弟们赶去相州了,只怕此时已……”他看了看易水寒,没有往下说。
易水寒点点头,道:“不错,他们早已到相州了,也在易某家里打了一整天,结果你们只怕还不知道,现在易某告诉大家,太湖帮所去之人,无一生还。”金轼的脸变得苍白,他低下头沉默不语,所有太湖帮的人都跟着低头,他们以为都是易水寒杀的,不过由此他们也更加庆幸自己刚才没有象郭良一样贪婪和狂妄,要不然,在这个易水寒面前是绝无活路。
易水寒淡淡的看着众人,道:“木千友的下场我也实情相告了,帮派之仇也结下了,只怕此时大家心里复杂得很……”金轼叹口气,道:“易公子,你也不必再奚落我们了,木千友虽然作恶多端,可倒底是太湖帮的帮主,大家若是对他的死无动于衷不合情理,然他不顾江湖道义杀人掠财,也是罪有应得,太湖帮需要一个新的开始,就有抗敌开始吧。”
易水寒严肃的看着金轼,道:“抗敌队伍中不允许有人三心二意,若是今日口说入伍,却暗中生变,大家都有好身手,萧墙之乱是防不胜防的。”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流出冷汗来,太湖帮先是木千友弑师篡位,后又是各位师兄弟为争位相互排挤,甚至兵戎相见,为了钱财大举进兵相州,这些都是实事,金轼酱红着脸,咬牙看着易水寒,不作声,倒是何飞鸿大声道:“易公子所言甚是,我何飞鸿今日是服了易公子,愿立誓追随易公子,绝无二心……”
他还要接着往下发誓,易水寒阻道:“何兄弟,你也不用向我起誓,也不必追随我,只做你认为该做的事罢。”金轼惭道:“易公子莫要误会,我金轼是愿意服从易公子领导,怎么会有三心二意,木帮主虽死,但我也不是太湖帮的帮主,做不得大家的主,不敢起誓。”
易水寒笑笑,早有何飞鸿道:“既然木帮主已死,不如今日就当着易公子的面,推金五哥做帮主罢。”金轼忙摆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何飞鸿道:“有何不可,除了曹咏已背出太湖帮,这帮里就数你资历老了,你做帮主是天经地义的。”金轼摇头道:“六师弟,你岂不了解我,我这性子,怎么做得了帮主?”何飞鸿道:“这也由不得你,问问大家的意思。”扭头向大空嚷道:“你们可愿扶持我金五哥做帮主?”众人皆跪地拜道:“我们愿追随金帮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何飞鸿笑问:“如何?五哥你怎能拂众兄弟心意?”金轼默然半晌,道:“好罢,金轼尽力。”抬头向易水寒道:“太湖帮任易公子差遣。”
易水寒握住两人的手,笑道:“不敢差遣,易某也在黄大人帐下,太湖帮的英雄好汉愿意为国效力,黄大人必然很是高兴,两位稍候,待易某请黄大人过来。”说着上马到黄石铁跟前,将太湖帮愿入军同往一事说了,黄石铁果然喜不自胜,一把拉住易水寒,赞道:“易公子,你真是了不起。”两人一起齐驾来到众人跟前,金轼与何飞鸿迎上来行礼,黄石铁忙扶住,道:“黄某能结识各位义士,实是万幸。”金轼忙道:“不敢当。”领着太湖帮众人跪拜:“太湖帮愿从军西征,保家护国,请黄大人允许。”黄石铁将他扶起,笑道:“黄某荣幸之至,大宋社稷之福。”众人又道:“愿听黄大人指挥,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易水寒从旁笑道:“易某也要恭贺大人了。”黄石铁道:“易公子也要取笑黄某么?黄某哪有如此能耐位于众义士之上,应该是恭贺赵将军得良将也。”众人皆笑,一行人于是一边叙话一边回营。
胭脂笑道:“黄大人可是觅得良将了?”黄石铁道:“黄某岂敢居功,这都是易公子的功劳。”金轼看到胭脂,面上略略闪出不快,却没失礼,上前拱手道:“胭脂姑娘好。”胭脂笑道:“金先生,好久不见,一向可好。”金轼苦笑一笑,没有说话。
黄石铁早已吩咐士卒准备酒肉,拉着众人入帐,道:“今日大喜,当不醉不散。”各自坐定后,士卒们陆续送上食物,黄石铁是个细心人,也吩咐下去,好好款待太湖帮随行的弟兄,金轼大为感激。
一席尽欢到深夜方散。
易水寒刚归帐,金轼便随后跟进,易水寒笑问:“金先生可是席上未尽兴,特来与在下续饮?”金轼摆手道:“我哪是这个意思,不过是心里有话,不说不畅。”易水寒笑笑,两人对坐,金轼这才长叹一声,道:“不瞒易公子,太湖帮近两年杀戮太重,孽债难偿,金轼早有隐退之意,不想遇上易公子,又入军伍。”
易水寒笑道:“上次在苏州城郊遇金先生,正是贵帮内乱之时,金先生受制于人,今日相见,毫发无损,可见帮中弟兄是倾向金先生的,如今又座帮主之位,金先生还是打消这隐退之心罢。”金轼道:“是的,当时我太湖帮阶下囚,不过没多久,木千友便带着二师哥、四师哥去了相州,六师弟便将我放了出来。”
易水寒也不插言,金轼接着说:“我有意隐退,一个人离开了太湖帮,不想六师弟带着弟兄们追了上来,我与六师弟合计着往西走走,一路上见着不少百姓流离,我与六师弟商议继续往西,看看战况,郭良却起了贪意,说推算时间木千友已夺得易公子的家财,不如直接北上去相州,于是大家思想有了分岐,且行且停,走到这里就不能前行了。”
易水寒笑起来,沏了两杯茶,递过一杯,金轼很客气的接过,易水寒笑问:“冒昧问一句,金先生随军西去,一时半会难返太湖,那宝藏是否已经安排妥善?”金轼道:“此事对易公子无须隐瞒,其实这宝藏连我也没见过,是真是假不敢断定,不过是师父传下来钥匙,说是帮中有宝藏。”易水寒笑道:“金先生真是难得,连宝藏也不动心。”金轼苦笑道:“我无争权之心,孑然一身,在太湖上生活,有鱼吃,有饭吃,就行了,要宝藏做什么。”易水寒心中一动,如此朴素的话语却道出了一个至真的道理,人生一世,无忧衣食便足矣,其余金银不过徒增烦恼罢了。
金轼继续道:“如今太湖帮立志报国,西征在外,还谈什么宝藏,还是让它继续藏下去罢。”易水寒点点头,也不多问,金轼看看易水寒,欲言又止,易水寒笑道:“金先生想说什么只管说,不必犹豫。”金轼这才道:“那个胭脂,恕在下直言,其人不善。”易水寒笑问:“算上上次苏州郊外,金先生与她是第二次见面罢?”金轼摇摇头,道:“易公子是真的不知她的底细么?”
易水寒道:“胭脂是相州胭脂楼的姑娘,颇有些身手……”金轼直言道:“易公子,这个胭脂的背景远不是如此,她是白云的人,白云与木千友之间的信息基本上都她传送的。”
易水寒挑挑眉,道:“木千友想灭我易水寒不过是受白云之托,白云是十八年前隐退江湖的,由于个中原因要对付我不便亲自出面,木千友接下这桩活自然也是白云许了他好处的,不过木千友太骄傲了些,也太心急了些,自以为可以摆脱白云独吞了易家,最后自食其果。”
金轼惊道:“原来你都是知道的。”易水寒笑道:“只是我却不知道白云许了木千友什么好处,木千友刚夺得掌门之位,按理说正是大整内务之时,不该多结是非。”金轼道:“这事我知道,木千友是被白云利用了,白云许他一个朝庭职务与半部剑谱,让他来铲除易家,所得之财宝,木、白对分。”
易水寒心中明了,所谓的朝庭职务并不是大宋的职务,而是西夏的职务,而事实上,就算木千友真的如约杀我满门,白云也是绝对不会兑现的。金轼道:“木千友却不是个糊涂人,这大宋天下,有财之人多如牛毛,为何白云偏要取易家,他也是有打探清楚的,早在与白云击掌为约时,他就派人悄悄的前往相州,与青楼胭脂混得捻熟,并从胭脂口中得知了十八年前白云与易家的恩怨,木千友也打了算盘,他认为白云利用太湖帮的势力报仇,获利甚大,那个朝庭职务与半部剑谱却未必有着落,这才起意摆脱白云。”
易水寒笑问:“金先生做为阶下囚仍能知晓这么多事,看来木千友对你还是很器重。”金轼苦笑道:“不过是那宝藏的缘故,木千友许我,若我将宝藏给他,他就将白云许他的职务与剑谱给我,故而我才知道。”易水寒道:“谢金先生今夜之言,易水寒铭记于心。”金轼也是个明白人,知他说的意思,轻舒一口气,两人再叙了些闲话,眼见三更已过,金轼这才起身告辞。
次日清晨,黄石铁召来众人,合计道:“赵将军已兵临凤翔府下,我们在东川多日,四处打探不见再有西夏余党,不过即日拔营往凤翔府去。”众人皆言甚是,于是黄石铁一声令下,众兵卒拔营收帐,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开往凤翔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