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易水寒一路寻来,总是落后白如歌一步,每到一处,探得消息,白如歌都已离去,好生遗憾,偏偏天又下起雪来,鹅毛似的纷纷扬扬,下了整整两日,资水冻住,无法行船,易水寒只得改走陆路,路面雪厚数寸,马也行走缓慢,易水寒心中又急又愧,忍不住长吁短叹,慢慢的离白水镇近了,心中更升起一股仇恨之火来,这一时仇恨,一时愧疚,易水寒烦闷不已,端坐马上眉头紧锁。
路边闪过一人来,一把将马缰拉住,喊道:“小畜生,你去哪里?”易水寒一看来人,翻身下马,跪倒在地,口中称道:“五叔,您怎么下山了再不告知侄儿?”虚无道人哼道:“你也不在相州,我告诉谁去?”易水寒磕头道:“五叔,侄儿离开相州已有一段时日,因确实不知五叔要下山。不知五叔怎么来了这里?”虚无道人沉着脸道:“你莫管我因何下山,我只问你,你那新娶的媳妇呢?”易水寒心知五叔去过相州,十九与崔鹏已告知事情真相,垂首不语。
虚无道人骂道:“当初我就不许你娶她,她是仇人之女,又性情乖舛,薄命克夫之相,你偏不听,今日可好?”易水寒低声问道:“五叔可是见过她了?”虚无道人哼道:“不错,已然见过了。”易水寒眼前一亮,忙问:“可知如歌在哪里?”虚无道人瞪眼道:“你五叔难道是给你看人的?你的媳妇跑了,五叔要给你追回来吗?”易水寒恭敬道:“不敢。”
虚无道人问道:“你对你那媳妇知晓多少?”易水寒抬头看着五叔,神色复杂,并不说话,虚无道人气道:“你莫不是被她迷住了?她可是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易水寒忍不住辩道:“五叔,如歌心地善良,与他父亲不一样。”虚无道人骂道:“你这畜生,莫不是见了女色便忘了父母之仇?”易水寒慌忙磕头,连称“不敢”
易水寒想起胡仪惨死,不由得悲从心来,心知此事应该告知五叔知晓,但是这五叔性格怪癖,若是知道这事,不知又闹出什么来,小心翼翼的道:“五叔,胡……”虚无道人见他眼泪汪汪,以为是受了自己责备觉得委屈,要为白如歌说情,称自己“胡言乱语”,心中也生气了,一摆手,示意他赶快住嘴。
虚无道人说:“她身藏绝技,你可知道?”早在那次骑马之时,易水寒已知她并一般孱弱女子,但是他注意到白如歌行动柔缓,通身上下,并无凌厉之风,只当道不过是会些骑术罢了,后来,在太湖帮困在梅花阵,被一个蒙面女子救出,易水寒便疑心她会武功,但是始终不曾确信,现在听五叔说出,心下震惊,起身问:“五叔怎么知道?”虚无道人哼道:“白云恶贼手中的那半部剑谱,早已被她熟得,我还与她动过手,她将剑谱中的剑式使得炉火纯青,五叔我几乎不能抵挡。”
易水寒大惊失色,五叔的话不能不信,自已当初娶白如歌,是为了以她挟持其父,不想自己没用,竟对她一见钟情,不仅不能下手伤她,反而被受她所制,她能学得剑谱,她父亲白云岂能不知,白云痛快将女儿嫁给自己,原来也是利用她来套住自己,唉,还真是被套住了。
虚无道人骂道:“你,你,你真是气死我也。”易水寒想起在石猴林初她那惊鸿一瞥,想起她马背上淡雅如兰,想起她深夜守候半羞半怒半含酸,想起她受了委屈,怨恨而去,今日要相信她助父为虐,又惊又痛,默默不语。
虚无道人道:“你这么不成材,怎么对不起九泉之下的父母?白家与你仇深似海,你还在为了仇人的女儿丢魂失魄,你,你。”易水寒眼角湿润,泪光闪了闪,倒底忍住没落下来,叹道:“我总是下不了手伤她,冤有头,债有主,罪在其父,与她无干。”
虚无道人气得胡子直翘,指着他刚要开口,易水寒道:“五叔,待我去处理了我与她的这层关系,再回来向五叔赔罪,以后都听五叔的。”飞身上马,加鞭而去,虚无道人恨恨不已。
天空越发阴沉,易水寒催马似箭,白水镇近在眼前。易水寒勒马不前,心口疼痛难忍,爱上白如歌实在意料之外,爱上她之后,自己屡屡躲避,连房也不敢入,生怕自己易喜易怒,惊吓到她,夜夜买酒青楼,却从不恣意放纵,为她守身如玉,知她好诗文词赋,为她苦心钻研,怕她伤心难过,迟迟不提白云之事,她受了委屈离家出走,自己自责自愧,几乎崩溃,为她四下奔走,踏遍大江南北,却不知她到底是何居心?
我若心里对她念念不忘,总是难报大仇,罢罢罢,不如摔破鸾镜,恩断义绝。
先放下易水寒,再回过头来说楚玉,那日,楚玉离开哥哥楚英与白如歌,为了表妹南宫红颜去寻找许一枫,不想寻了大半个月,一点消息也没打听着,天寒地冻的,这一天到了一处城镇,觉是腹中饥饿,抬眼见路边有一个大饭庄,客来客往的,生意兴隆,大步走了进去,小二陪着笑迎上来,到厅堂四下看看,哪里有空座,掉头就走,这时听背后有人喊道:“楚姑娘。”回头一看,见一少年正在看自己招手,不是别人,正是许一枫,心中喜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三步并做两步奔至许一枫面前,正要说话,见桌子对面坐着一位老者,又瘦又小,衣服补丁罗叠,长得很不起眼,正是千杯不倒翁,上次赵丽娘为寻欧阳展云大闹楚府,楚玉正好夜探易府,回到家时赵丽娘已离去,父亲为此生气,将她训斥,当时千杯不倒翁就在当场,所以楚玉也见过,虽然当时不知老者的来历,但是后来听父亲说起,知道这位其貌不扬的老者其实身怀绝技,游戏人间,心中很是敬佩,没想到在这里又见到,当下拜道:“楚玉见过老前辈。”
千杯不倒翁乐呵呵的道:“楚家的娃娃很懂礼貌,好,好,坐下吃吧。”楚玉得了夸奖很高兴,想起卧床不起的红颜妹妹,恨不得立刻揪起许一枫就往苏州跑,但是碍于老前辈的面子,只好坐下来。知趣的小二早已送来碗筷,长辈在坐,事情再急,楚玉也不好意思催促,加上原本已是饥饿,就低头吃起来。
千杯不倒翁见她轻蹙眉头,已猜到她心中有事,问道:“女娃娃可是有心事?”楚玉点点头,正想说出来,忽然想到,年轻人之间的爱慕之事,怎么好在老人面前说出来?再说,若是让老前辈知道我那红颜妹妹因相思犯病,还不是惹来笑话?又摇摇头,看了眼许一枫,不说话了。
千杯不倒翁乐道:“怎么?你们这些年轻娃娃,有事情不愿意告诉我老头子了?”楚玉忙摆手道:“不敢不敢。”在南宫府中,南宫红颜将真情托出,楚玉也在场,这次见她,许一枫已知道她的意图,必然是为了南宫红颜,想到南宫红颜,不由得又想到南宫长青、想到白如歌,一时间悲从心来,故低头不语。
千杯不倒翁见二人不肯直说,也不深究,问楚玉:“女娃娃可是准备回相州去?”楚玉想了想,道:“此地离苏州不远,晚辈想先去苏州看望姑姑姑父,再回相州。”千杯不倒翁笑问:“令姑父可是南宫长青?”楚玉点头道:“正是。”千杯不倒翁点点头,没有说话,楚玉试探着问:“老前辈可是往相州去?”千杯不倒翁笑道:“老叫花子四处为家。”
楚玉鼓起勇气,向许一枫道:“许公子,自从上次在苏……”许一枫抢过话,阻道:“楚姑娘,真是不好意思,在下有急事要赶回相州。”楚玉哪里知道许一枫与南宫长青的关系,只道他是不想见南宫红颜才急着拒绝,气道:“你怎能这么无情?好歹见一面。”想起千杯不倒翁在旁边看着,忙闭口不语。
许一枫被她抢白的俊面通红,悄悄抬眼看千杯不倒翁,不料老人竟如未听见一般,正自顾自的喝酒吃菜呢,喃喃回道:“楚姑娘,这事……这事……”张了张嘴,还是说不出来。千杯不倒翁自言自语道:“哎哟,葫芦里没有了酒,偏偏这店里酒太难喝,还是去隔壁打点上好的酒来。”说着,不理两人,大摇大摆的出门去了。
两人知道老人是故意避开,给他们说话的空间,更加不好意思。楚玉正色道:“许一枫,我妹妹红颜为了你,相思缠身,你竟然一点都不动心?”许一枫低头道:“南宫姑娘是个好姑娘,是许一枫没有这个福分。请你转告她,让她好好珍惜自己,莫为了我再折磨自己了。”楚玉呆呆的看着他,叹道:“不知道你有什么好,让我妹妹这么神魂颠倒,她身子一向不太好,即使你不喜欢,便是去看看她,安慰她,让她高兴高兴也是好的。”许一枫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只是满脑子里都重现着那个清晨与南宫长青相见的场面,心中充满恨意,自己曾答应母亲,今生不踏进苏州半步,自己已经去过一次,惹来伤心,怎么可能再去第二次?
楚玉见他毫无反应,想到临走时,红颜憔悴的面容,哀怨的眼神,急道:“只怕妹妹熬不过多久了。”说着眼圈已红。许一枫惊问:“怎么回事?”楚玉气道:“还不是为了你这个没良心的。”许一枫顿时傻了,瞪大着眼不作声,楚玉气道:“许大公子心里可有一点点怜香惜玉?”许一枫垂下头,轻轻的点了点头,咬着牙道:“南宫姑娘是因我而病,于情于理,我都该去看望她,一会我三叔回来,我就和三叔商量商量。”楚玉喜道:“很好。很好。”
许一枫又道:“只是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楚玉问是什么,许一枫道:“按说,看望是件光明正大之事,但是,除了南宫姑娘,我却不愿意见其他任何人。”楚玉以为他见了姑父母难为情,怕二老非让他娶了红颜妹妹,不见便不见,只要红颜妹妹见了他高兴便是,于是允道:“就依你。”
不多会,千杯不倒翁拎着个大葫芦乐呵呵的回来了,到桌前,抹了抹嘴,喳喳道:“真香真香。”楚玉笑道:“老前辈这么爱酒,可知苏州有不少好酒。”许一枫抬眼看了她一眼,目光似有不悦,楚玉看在眼里,故作不知,千杯不倒翁嘻嘻笑道:“不错,苏州美酒的确不错,不错!”楚玉趁机又道:“老前辈要是愿意,晚辈愿意陪着您尝尽苏州美酒。”千杯不倒翁乐道:“好好,好个贴心的女娃娃,几句话,勾出我的酒虫来,看来,要是不能尽快喝上这苏州美酒,老叫花就没法正常吃饭了。”
楚玉大喜道:“老前辈,不如我们即刻动身去苏州,晚辈陪您去喝酒啊。”许一枫疾声止道:“不可,万万不可。”楚玉气问:“为何不可?”许一枫恭恭敬敬对千杯不倒翁道:“三叔,您还是回相州吧。”千杯不倒翁摆摆手,道:“诶,一枫,先去苏州再去相州,也远不了多少路途,还能尝到上等美酒,何乐不为。”许一枫不再说话,千杯不倒则拉着他离座道:“走吧走吧,现在就走。”楚玉喜不自禁,朝许一枫挤眉弄眼。
这一路上,楚玉乖巧伶俐,时常把千杯不倒翁逗得哈哈大笑,千杯不倒翁道:“楚涟一生少笑,沉默寡言,却得个如此讨人喜爱的女儿,真真是他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