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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衣带中赞

“然力足以至焉,于人为可讥,而在己有悔。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

文天祥面对着牢房的墙壁,默念着王安石当年的话语,自己已经记不清拒绝了多少人的劝降,不过最近已经清净了许多,大概元廷已经对自己不抱劝降的希望了吧,但天祥也明白自己越来越接近死亡了,秀夫跳海的壮举他已经知晓,自己的死也会象他们一样激励世人吧。

想到这里,他不禁又起了诗兴,挥毫在墙壁上写下了正气歌: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

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

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

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

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

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

或为辽东帽,清操厉冰雪;

或为出师表,鬼神泣壮烈。

或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

或为击贼笏,逆竖头破裂。

是气所磅礴,凛然万古存。

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

地维赖以立,天柱赖以尊。

三纲实系命,道义为之根。

磋余遘阳九,隶也实不力。

楚囚缨其冠,传车送穷北。

鼎镬甘如馅,求之不可得。

阴房冥鬼火,春院閟天黑。

牛骥同一皂,鸡栖凤凰食。

一朝蒙雾露,分作沟中瘠。

如此再寒暑,百沴自辟易。

哀哉沮洳场,为我安乐国。

岂有他谬巧,阴阳不能贼!

顾此耿耿在,仰视浮云白。

悠悠我心忧,苍天曷有极!

哲人日已远,典刑在夙昔。

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

他不仅要慨然赴死,还要留下不朽的诗篇,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必须要有自尊自强的精神,决不投降的气节才可以永远屹立,否则就只有走向消亡。有了精神就算遭遇挫折打击也必将可以重新奋起。

“我没有遗憾,我做了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自有后来人继续我们未尽的事业。”他很坦然。

勇士酒家中,没有顾客,店伙们都百无聊赖的在门外闲谈着。

雅阁中,粘罕叹了口气,道:“流星,说实在的,就算是我也有些钦佩这位文丞相,不过是一名书生,却是有这样的勇气,不似赵宋一般的文臣武将那么软弱屈膝,听说他当年可也是状元郎,真是与那留梦炎之流有天壤之别了。”

流星悠然道:“义士人人敬仰,就算是我也曾经有过去将天祥大人救出来的想法。”

粘罕点了点头,“不错,他为阶下囚,许多人为廷上臣,但在大家眼里他却是那么高洁。不过流星看来你是没有机会可以救他了,据我所知,父皇已经下定了决心,处死文天祥,以压制南人目前的气焰。”

流星怅然道:“其实我也只是说说罢了,王爷,听说此次陛下重新整军准备建立强大的野战步骑兵又没有让您进入?”

粘罕用手一拍桌子,“正是,都是伯颜从中作祟,让我壮志难舒,气死我了。”

粘罕由喝了一杯烈酒,“算了,不喝闷酒了,我走了,流星也随我一起出去找个姑娘乐一乐吧。”

流星摇了摇头,“我就不去了。”

粘罕一怔,道:“怎么了,难道是惧怕温情不成?放心,我这个王爷带你出去玩,她不敢说什么的。”

流星笑道:“王爷误会了,温情是个很大度的女子,我也不是一个受人管束的男子,今天我不能离开这里,我的朋友会在今天从远方到来。”

“哦,来自南方?”

“正是,昨晚我看到了他在城中给我留下来的信号,我也留下给他的信号,所以他今天一定会来这里,我不能爽约的。”

“好,朋友当然重要,尤其还来自遥远的南方,那你就等吧,我去快活了。”

粘罕走了之后,流星来到了店门口,让店伙们都先回家,今天暂停营业,他与傲寒的相见不希望有人打扰,傲寒怎么还没有到达?‘);

日已正午,他的心情已有些烦躁,他在想傲寒不知道有没有把田悦救出来,如果田悦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自己如何面对?说起来自己真的是有些对不起她,她无论是生是死,自己首先是没有尽到保护她的义务,而且又背弃了爱情,有了温情。田悦她是个柔弱的女孩,并不算坚强。

终于,龙傲寒出现了。

孤独地一个人走近,看起来黑瘦了许多,但流星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傲寒!”

“流星!”

两声呼喊,似乎有了一些陌生,毕竟已经太久没有呼喊对方的名字。

龙傲寒快步走到流星的面前,“我来了。”

流星伸出了手,“傲寒,你来了就好。”

龙傲寒也伸出了手,与流星的手相握,传递着力量,“流星,我让你失望了。”他的脸上有浓烈的悲伤,“但是我已经尽了力。”

流星也有伤感,道:“”不要难过了,傲寒,崖山的悲壮海战已让天下人为之感伤,不要再提起这些伤心往事,只要你我兄弟同在,就应该展望于未来。“

龙傲寒点头道:“好,那就不去说他了。”

流星笑道:“好了,那就先进来再说吧,我这里有昂贵的美酒佳肴招待傲寒。”

龙傲寒有些惶然,自己与田悦的是事情现在就要让流星知道。

但是尽管来时已经鼓足了勇气,真的面对流星时依旧觉得十分的羞惭,江湖中有言朋友妻不可戏,而自己呢?

流星看出他似有心事,“傲寒,你我兄弟之间还有什么好避讳的事情呢?有什么就直说吧。”

龙傲寒一咬牙,毅然说道:“流星,我却是做了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情,也许你不会原谅我。”他知道自己与田悦的结合很难让人接受,当初流星是那么信任的将她托付给自己。

“田悦并没有死,但她已经是我的妻子。”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流星震惊,流星真的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看着傲寒的目光中充满了迷惑,傲寒的脸色显得是那么忐忑,“但是我没有后悔,在战火之中,在生死关头,我与田悦相互依靠,扶持,就有了感情,我们相互需要,我爱她。”

男子汉就要直面相对一切问题,他说出来之后心中反而变得坦然,等待着流星的反应。

流星心中虽然震惊,却没有太多的愤慨与难过,他看到了傲寒的真诚,他的心中也只有一丝淡淡的失落而已。他明白在当时的情况下,感情是很容易得到升华的,就算是自己不也是有了新的爱人,又有什么理由指责傲寒与田悦呢?

“我现在应该说些什么呢?”流星淡然一笑,“我只能说我祝福你们,人的感情是不受理智控制的,我只知道你,龙傲寒始终都是我流星的兄弟。”

龙傲寒没有想到流星表现的如此平静,他有些感动,“我知道你会这么说的,好兄弟,田悦还在外面,若是你不能原谅我们——”

“其实我也有了新的爱人,没有爱人陪伴的日子的确是过于寂寞空虚,所以不要提什么原谅。”

流星说得很自然、平和,“让田悦赶快出来吧,我请你们好好在我的勇士酒家吃一顿而且不用来举石狮子。”

田悦出现了,她只是怯怯的喊了一声,“流星。”

流星笑道:“傲寒,田悦,还有这位朋友,你们进来稍坐片刻,待我为你们准备一点酒菜,我现在可是酒家的老板了。”他并没有太过注意王想。

待酒菜上桌之时,他想大概傲寒已经将方才与自己的对话内容告诉了田悦吧,她似乎显得略微轻松了一些。

流星知道尽管此时自己与她的心中都略微有一些放松,但是谁也不能否认,自己与她心中的失望还是有的,毕竟原来以为可以永久的爱情会这么轻易凋谢,他与她都回避着对方的目光。

流星看了看王想,问道:“傲寒,这位兄台是?”

王想微笑道:“在下王想,久仰流星大名。”此时的王想满脸胡须,样貌已与过往有了一些改变,显得有些不修边幅。

流星一怔,“哦,壮士倒与王想将军同名,不,是皇帝王想。”

龙傲寒笑道:“流星,王兄也是爱国志士,我与他颇为投缘,得他襄助,可为喜事。”

流星心中有些埋怨傲寒,这个王想未清底细,怎能轻信。

王想淡淡道:“我时常喜欢妄想,因此起名叫做王想,流星不要对我心存怀疑,我爱国之心可鉴天地为证!”

龙傲寒问道:“流星,你在大都的这段日子里可曾杀死什么重要的人物?”

流星摇头道:“说起来惭愧,看来我与傲寒你都是比较失败的,我到现在也仅仅杀死了几个不太重要的人物,更不要说当初刺杀元帝的宏伟计划了。”他喝了一口酒,“不过我也不是完全失败,我结识了蒙元的皇子粘罕,而且成为了他的朋友。”

龙傲寒喜道:“高呀,流星,我们完全可以利用他来接近元帝、伯颜这样的人物。”

流星叹道:“话虽如此,但我暂时还没有什么好的计划,而且刺杀之后总感觉难以有全身而退的机会。”他叹了一口气,“我是很难轻言舍弃生命的。”

王想心中一动,问道:“流星,不知这个粘罕可有野心?”

流星也是心中一动,与王想目光交绘,“王兄是想利用他的野心作文章?”

“不错,我们毕竟势单力孤,不要说很难刺杀成功,就算是刺杀也并不能伤其根本,内乱本就是鞑子的常事,而若可以造成他们的内乱无论成功与否都会对蒙元造成大的危害。”王想用欣赏的目光投向流星,“我也很欣赏流星刺杀也要保存自己生命的想法,生命是如此珍贵,除非是义不容生之时,否则都应先考虑尽量保全自己。”

龙傲寒连连点头,道:“看来王兄与流星的意见一致,很是投契呀。”

流星盯紧王想,“王兄的气质似乎与我们有所不同,仿佛是发号施令的大人物,挥洒自如的感觉是伪装不了的。”

“也许我就是那个具有王者理想的王想?”

他们又各自喝了几杯烈酒,王想问道:“流星一直在大都,又与粘罕相近,可否知道天祥先生的近况,他素来我我所景仰。”

他的话语一出口就连田悦都身子一颤,天祥此时在整个天下都应该是被提级最多的几个名字之一,甚至在民间都有读书人在呼吁道:“文丞相可死矣!”相信他的生死选择对天下人的影响是巨大的。

流星沉吟了一下道:“我从粘罕的口中得知天祥丞相大义凛然,已离就义之日不远了。”

众人一起为之变色,田悦已有些声音哽咽,“文丞相——”

王想探询着问道:“流星,不知道有没有可能营救天祥先生?”

龙傲寒也道:“是呀,若能将天祥丞相救出,于天下民众将士都是莫大的激励。”

流星坚决地摇了摇头,“决无可能,我们不应该抱有这样危险的念头。”

王想有些失望,“天祥先生的风骨气节,正是激励我们民族奋起的动力,真要到了那一天我一定要去给先生送行。”

众人到了流星的家中,王想却没有想到流星的爱人居然会是美人刺客温情,很明显自己的外表让她多少有些疑惑,毕竟谁能想到叱诧天下的王想会冒险出现在大都。

王想挠了挠头,“呵呵,就是我,不要怀疑。看来我就是那个具有王者理想的家伙。”

他不再隐瞒自己的身份,他对他们也都已有了信任,虽然相识不久,但他相信那一份爱国激情决不是伪装,此时自己不说出身份,也许会失掉朋友。

温情嫣然一笑,道:“我已不再是过往为元廷效力的美人刺客了,我现在是流星的爱人挚友。”

天祥就义的日子来得好快。

他死得可以说是很从容,天祥在临刑前慨然一叹,大身旁的吏卒道:“吾事毕矣。”向南方拜了三拜,再向人群望去,众多百姓已泣不成声。

但他的身子却猛然一颤,他竟然在人群中发现咯额一别经年的王想,那么熟悉的坚强目光却已有泪珠涌动,他向着王想重重地点了点头,他将今后国家的希望寄托在了王想的身上。

王想最终没有让泪水滴落,他要选择坚强。

在蒙元看来,杀死了天祥是消灭了一种精神,在王想看来,他们让天祥的精神成为了永恒。

在这一天有太多的人流干了泪水,王想默默期待能有同样多的人焕发心中的志气。

田悦在傲寒的怀中哭泣,流星则轻轻为温情试去泪水,三个受伤却没有哭泣的男人像视无言许久。

最后,回到了流星的家中。王想轻声说道:“我们都没有哭泣。”

龙傲寒激荡道:“英雄流血不流泪。”

流星摇头道:“不是,我们样在成功时尽情哭泣。”

三日后,天祥妻子欧阳氏为天祥收尸,面如生时,天祥终仅四十七岁。

其衣带中有赞曰: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他们让温情为文夫人送去了三千两的银票,温情却失望而归,“文夫人说什么也不受,——我看到她悲伤的样子,真的好想再痛苦一场。”

又过了几日,龙傲寒正式成为了粘罕的手下,而流星也将勇士酒家正式转让给了王想,他与傲寒开始每天追随粘罕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