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人生本就如雾如梦？这句话是太俗，还是太真？”

我们都是人，都是江湖人，所以你应该知道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是厉真真说的话。

所以他没有杀厉真真，也没有杀王怀英、秦独秀和欧阳云鹤。

因为他知道这是真话。

江湖中就没有绝对的是非，江湖人为了要达到某种目的，本就该不择手段。

他们要做一件事的时候，往往连他们自己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没有人愿意承认这一点，更没有人能否认。

这就是江湖人的命运，也正是江湖人最大的悲哀。

江湖中永远都有厉真真这种人存在的，他杀了一个厉真真又如何！又能改变什么？”

我们选她来作盟主，因为我们觉得只有她才能对付天尊周静。”

这句话是欧阳云鹤说的。

这也是真话。

他忽然发觉厉真真和周静本就是同一类的人。

这种人好像天生就是赢家，无论做什么事都会成功的。

另外还有些人却好像天生就是输家，无论他们已赢了多少，到最后还是输光为止。

他忍不住问自己：“我呢？我是种什么样的人！”

他没有答覆自己，这答案他根本就不想知道。

雾又冷又浓，浓得好像已将他与世上所有的人都完全隔绝。

这种天气正适合他现在的心情，他木就不想见到别的人。

可是就在这时候，浓雾中却偏偏有个人出现了。

简传学的脸色在浓雾中看来，就像是个刚刚从地狱中逃脱的幽灵。

宋玄叹了口气：“是你。”

简传学道：“是我。”

他的声音嘶哑而悲伤：“我知道你不愿再见我，可是我非来不可。”

宋玄道：“为什么！”

简传学道：“因为我心里有些话，不管你愿不愿意听，我都非说出来不可。”

宋玄看著他惨白的睑，终于点了点头，道：“你一定要说，我就听。”

简传学道：“我的确是天尊的人，因为我无法拒绝他们，因为我还不想死。”

宋玄道：“我明白，连田在龙那样的人都不能拒绝他们，何况你！”

简传学道：“我跟他不同，他学的是剑，我学的是医，医道是济世救人的，将人的性命看得比什么都重。”

宋玄道：“我明白。”

简传学道：“我投入天尊只不过才几个月，学医都已有二十年，对人命的这种看法，早已在我心里根深柢固。”

宋玄道：“我相信。”

简传学道：“所以不管天尊要我怎么做，我都绝对不会将人命当儿戏，只要是我的病人，我一定会全心全力去为他医治，不管他是什么人都一样。”

他凝视著宋玄：“就连你都一样。”

宋玄道：“只可惜我的伤确实已无救了。”

简传学黯然道：“只要我觉得还有一分希望，我都绝对不会放手。”

宋玄道：“我知道你已尽了力，我并没有怪你。”

简传学道：“田在龙的确也是天尊的人，他们本来想要我安排，让他杀了你！”

宋玄笑了：“这种事也能安排！”

简传学道：“别人不能，我能。”

宋玄道：“你怎么安排！”

简传学道：“只要我在你伤口上再加一点腐骨的药，你遇见田在龙时，就已连还击之力都没有了，只要我给他一点暗示，他出手。”

他会抢先按著道：“无论谁能击败宋家的玄少爷，都必将震动江湖，名重天下，何况他们之间还有赌约。”

宋玄道：“谁杀了宋玄，谁就是天雄山之会的盟主。”

简传学道：“不错。”

宋玄道：“田在龙若能在七大剑派的首徒面前杀了我，厉真真也只有将盟主的宝座让给他，那么七大剑派的联盟，也就变成了天尊的囊中物。”

简传学道：“不错。”

宋玄轻轻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你并没有这么样做。”

简传学道：“我不能这么样做，我做不出。”

宋玄道：“因为医道的仁心，已经在你心里生了根。”

简传学道：“不错。”

宋玄道：“现在我只有一点还想不通。”

简传学道：“那一点。”

宋玄道：“厉真真他们怎么会知道我最多只能再活三天的？这件事本该只有天尊的人知道。”

简传学的脸色忽然变了，失声道：“难道厉真真也是天尊的人！”

宋玄看著他，神情居然很镇定，只淡淡的问道：“你真的不知道她也是天尊的人！”

简传学道：“我……”

宋玄道：“其实你应该想得到的，高手著棋，每个子后面，都一定埋伏著更厉害的杀手，周静对田在龙这个人本就没把握，在这局棋中，她真正的杀著本就是厉真真。”

简传学道：“你早已想到了这一著！”

宋玄微笑，道：“我并不太笨。”

简传学松了口气，道：“那么你当然已经杀了她。”

宋玄道：“我没有。”

简传学脸色又变了，道：“你为什么放过了她！”

宋玄道：“因为只有她才能对付周静。”

简传学道：“可是她……”

宋玄道：“现在她虽然还是天尊的人，可是她绝对不会久居在周静之下，天雄山之会正是她最好的机会，只要她一登上盟主的宝座，就一定会利用它的权力，全力对付天尊。”

他微笑，按著道：“我了解她这种人，她绝对不会放过这种机会的。”

简传学的手心在冒汗。

他并不太笨，可是这种事他连想都没有想到。

宋玄道：“周静一直在利用她，却不知道她一直在利用周静，她投入天尊，也许就是为了要利用天笠的力量，踏上这一步。”

他叹了口气，又道：“周静下的这一著棋，就像是条毒蛇，毒蛇虽然能制人于死，可是随时都可能回过头去反噬一口的。”

简传学道：“这一口也能致命！”

宋玄道：“她能够让周静信任她，当然也能查出天尊的命脉在那里，这一口若是咬在天尊的命脉上，当然咬得不轻。”

简传学道：“可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她若想一口致命，只怕还不容易。”

宋玄道：“所以我们正好以毒攻毒，让他们互相残杀，等到他们精疲力竭的时候，别的人就可以取而代之了。”

简传学道：“别的人是什么！”

宋玄道：“江湖中每一代都有英雄兴起，会是什么人？谁也不知道！”

他长长叹了口气：“这就是江湖人的命运，生活在江湖中，就像是风中的落叶，水中的浮萍，往往都是身不由主的，我们只要知道，七派联盟和天尊都必败无疑，也就足够了，又何必问得太多。”

简传学没有再问。

他不是江湖人，不能了解江湖人，更不能了解宋玄。

他忽然发现这个人不但像是浮萍落叶那么样飘浮不定，而且还像是这早来的夜雾一样，虚幻、缥缈、不可捉摸。

这个人有时深沉，有时洒脱，有时忧郁，有时欢乐，有时候宽大仁慈，有时候却又会忽然变得极端冷酷无情。

简传学从未见过性格如此复杂的人。

也许就因为他这种复杂多变的性格，所以他才是宋玄。

简传学看著他，忽然叹了口气，道：“我这次来，本来还有件事想告诉你。”

宋玄道：“什么事！”

简传学道：“我虽然不能治你的伤，你的伤却并不是绝对无救。”

宋玄的脸上发出了光。

一个人如果还能够活下去，谁不想活下去？他忍不住问：“还有谁能救我！”

简传学道：“只有一个人。”

宋玄道：“谁！”

简传学道：“他也是个很奇怪的人，也像你一样，变化无常，捉摸不定，有时候甚至也像你一样冷酷无情。”

宋玄不能否认，只能叹息。

最多情的人，往往也最无情，他究竟是多情？还是无情？这连他自己也分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