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悬的大红绸布灯笼悬于门前,晕红一片。
上卿府门前喧闹非凡,似乎并没有受到下雨的影响。一辆辆马车停了又走,下来的人无不锦衣华服,接待的小厮丫头忙绿不停,整个场面就像奔腾的河流,每个人都是其中的一滴水,细细绵绵的铺开延伸而去。
拽起裙子小心下了马车,影春早已撑好纸伞,下人们开始从车上往下卸东西,朱红漆木箱子一个又一个从我眼前搬了过去。
“等下…!”我叫住其中搬箱子的两个人:“这个箱子要格外小心,放在干燥的屋子里,千万不能见了潮气。郡主问起来,就说是给…驸马的药材,妥善保管。”
“小的明白,请公主放心。”
那箱子中装的是公主府所有的冰莲,关于这个我问过付管事,她只说扶苏中的是异国罕见的毒物,冰莲治标不治本,但只要一年服用两次则也没有大碍。
放在府中也无用,索性一次全给了他。
迈过高高的门槛,喧闹声离自己又了近些,连串的小灯笼在雨中晃动,火焰跳动。我攥紧影春的手,走的坚定。
荷华提前将大婚的喜气表现在了身上,水红丝绸绣裙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材,恰到好处的妆容增添了女人的妩媚,面色红润,转目中尽是娇柔。大方的站在大厅门前迎接宾客,举手投足相当有礼仪。
扶苏依旧站在她身边,眼中多了些妖冶,笑容让我觉得陌生,记忆中白衣乌发,温柔唤着我初儿的人已一去不复返。他视线扫了过来,看见我微滞,旋即嘴角扬起很大的弧度,颔首示意之后对荷华说了些什么。
“夏姐姐,你来了!”荷华听了扶苏的话后抬头,看见我高兴的跑了过来,拉着我就往厅里走:“姐姐赶紧进来,外面雨大,别淋湿了。”
我低头任由她牵着,厅中几桌子人已经坐了七七八八,举止优雅不愧为皇族人士。比较扎眼的就属尹西展,他独自坐在靠里的角落,懒散的自斟自饮,看见我后潇洒一笑,举了举手中的酒杯。
没有过多的客套,家宴开始。荷华一桌桌的敬酒,非常乖巧的听着上一辈女人们的话,偶尔抿嘴笑着瞧瞧身后的扶苏,眉目传情。
“皇姐不大高兴?”尹西展抬手将我面前的酒杯倒满,目光灼热。
慌忙转头对上他的眼睛:“怎会,大概是酒喝的有些多,头疼。”
“是么?”他停住手,看看酒壶:“这个是上好的桃花酿,不烈,以前皇姐最喜欢的,每次都要喝上一壶才肯罢休。”
“是么…?”我尴尬笑道:“看来我这一失忆连喝酒的本事也连并给丢了。”
尹西展没有接话,将酒杯端起仰头一饮而尽,完后还伸出舌头舔了嘴角,看的我一阵心慌:这孩子有妖孽潜质。
大雨,房檐噼里啪啦的的声响传来,酒宴已接近尾声。方才荷华坐在我旁边说了好半天话,可我竟一点没听进去,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把菩提珠串给扶苏。
宾客依次散去,荷华起身相送,留下扶苏在厅内招呼。我鼓了半天勇气,走上前去,扬头对上那双眸子:“稍微耽误些时间,我有东西想给你。”
扶苏眼角带着笑意,吩咐好下人后,领着我走到屋外木廊拐角。
雨水疯狂的砸着地面,头发被风吹的挡了眼睛,耳朵却自动将其余声音过滤,只剩下他浓厚的呼吸:“公主有何吩咐?”
心脏又一次不争气的抽搐起来,望着那张脸,企图寻找些之前的影子,却怎么对也对不上…
“我…”张开嘴,却不知从何说起,袖子下的双手不断摩擦着檀木盒子,面对现在的他,我完全手足无措。
感觉到面前的人慢慢靠近,熟悉的香气笼罩在周围,猛然抬头,映入眼帘的却是张极尽悲哀面庞,重重冲击着我的神经。
扶苏眉头紧锁,明亮的眼眸瞬间黯淡下来,就像此时落雨的夜空,萧瑟中带着浓浓哀伤,浑身上下似是止不住的颤抖,紧握的拳头之上青筋显露。
“初儿…”那声音犹如沉睡了千年的火山,集聚着滚烫的岩浆,翻腾喷薄而落。我震惊的看着他寸寸抬起手臂,挣扎着想要伸出手,覆上我的脸颊…
为什么会有这种表情?为什么在现在叫了我的名字?为什么为什么…
“萧哥哥…”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轰鸣声响起,几米之外的灯下荷华静立在那里,笑的柔媚,却令人没来由的胆寒心颤:“怎么让姐姐呆在那里?走廊可挡不住雨。”
我手足无措的站在那,就像勾搭别人老公被当场抓包。
“无事。”扶苏回头,温柔的向荷华回答,方才的表情就像梦境般消失的没有踪迹:“公主嘱咐我将药材收好。”
他背对着我走向荷华,风雨中留只下落寞…
不知不觉被影春扶着走出大门,门口的马车已经走得差不多,放眼就是空荡的街巷。
“影春,给我把伞。”我失神的望着远处,忽然想看湖水。
影春将掀了一车帘的手停住,心中奇怪:“主子,要伞做什么?”
“伞给我,你们先回府,我去湖边走走,耽误不了多久!”不容分说的将她推上车,抢过伞,转身冲向雨中。
踩着高低不平的石板路,风加着雨拍打在脸上,视线一片模糊,影春的呼喊声逐渐减弱,我提着裙子飞奔,心里感到从未有过的痛快。转了好几个弯,湖面点点呈现在眼前,雨夜中的湖水沉静异常,杨柳拱桥不见了白日的风情,孤寂的接受着上天的洗礼。
一口气冲上石桥,站在最高处看着远方高低起伏的屋顶,抑制不住的放声大叫,叫到难以呼吸,撑着伞的手软下来,啪嗒的掉在桥上,慢慢滚落下去。许久,身上的衣物全然湿透,分不清眼前的是泪水还是雨水,只知道大口着喘气。
忽然,腰上一紧,整个身体被带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雨中不似往日那么冰冷,我的脑袋被紧紧按贴在他的身前,隔着衣物听见心脏浑厚有力的跳动。
“傻子!”他愤怒的训斥我,手上的力气不断加大:“…真是个傻子,你怎么能这么傻?”
叹气,双手换上他的腰间,蹭掉脸上的泪,而后将头更深的埋了下去,轻笑:“说我傻,让你回去休息,怎么就跟着跑到了这儿?连个伞都不打。”
在九烟的记忆里,从十岁开始都没有如此的愤怒和心疼,在他眼中,令人生气恼怒的人和事完全可以除去,所以总是冷淡看待周围的一切,甚至可以说是漠视。但怀中的女人却逐渐将他的生活打乱,让他不得不想,不得不关心,当他听到暗中跟随的银说,公主一人跑掉的时候,完全失去了冷静…
“你有资格说我么?”他轻扫了下已经滚到桥头的纸伞,倾身尽量为我挡住雨,隐忍怒气:“回府。”
我就这样一路被他抱着飞了回去,就连进府都不带停的,在门口侍卫和院中暗卫大大小小猛瞪的眼睛下,直奔揽月阁。
“准备水和衣服。”九烟边对门口等候的丫鬟说话,边踢开了门,将我安置到椅子上,又满屋子找来干帕子,对着我的脸和头发就是一阵猛擦。
“噗…”我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九烟的冷面美女形象完全被打破,慌乱的样子煞是可爱:“我来我来,你先把自己给擦干,让下人也准备好热水泡泡去,不然明天咱们俩就是一对儿受了风寒的苦命鸳鸯。”
九烟放慢动作盯我看了会,应是意识到我马上也得沐浴,他在这不方便,于是表情有些尴尬的将帕子放在我手里,推门走了出去。
其实我站在桥上又吼又哭那不是难过,是发泄。因为扶苏的事哭天抢地不知在背地里偷偷抹了多少次泪,就在刚才看见他一脸悲哀的瞬间,竟觉得释怀了,什么委屈气愤全都不见了踪影。脑子里反反复复重现的都是他温柔明媚,不似凡人的笑颜,而不是如今站在我面前表情虚假的公主驸马。
总有一天,我要把他那层面具击碎,看看底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