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没有想到白雪会死。
他以为白雪受辱之后杀死了虬髯汉子便逃走了。他也一直带着后悔与自责四处寻找她,只希望她安然无恙。
期望与现实却总是相差太多太多。
屋里静得不寻常,风小小一言不发地坐在他的对面,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她的眼睛美丽而哀伤,仿佛一朵被雨打过的桃花。
至于是不是真的被雨打过,只有她自己知道。夜雨是不知道的。
屏风的那一边,还是那张大的梨花木的衣柜里,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女子。明明就在咫尺之间,明明可以听见他的声音,可以感觉到那的味道,可她就是见不到他,他也见不到她,她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的一句话“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原来自己与他,是没有缘分的,既是无缘,那么当初又为什么要相遇呢?她从来都不是一个感伤的人,可是遇到他之后,她为了许多的人,许多的事,开始流着与以前不同的眼泪。
夜雨看着手里的白玉云簪,沉声问道:“她葬在哪里?”
风小小低下头,轻声道:“兖州城外的一个小三石镇的地方。”
沉默半响,夜雨抬起头来看着风小小,道:“谢谢你。”
风小小也似乎受宠若惊地抬头望了他一眼,又马上低下头,不敢去迎上夜雨的目光,她像是要掩饰自己的尴尬般问道:“你为什么会找到这里来?”
夜雨叹了口气,缓缓道:“我在兖州找了白雪很久,但她却忽然销声匿迹,我始终找不到她,我想她若安然,一定会回无双客栈找我,于是我又回到了无双客栈,正好遇到君家的人来无双客栈打探我的消息,因为敌友不明,我并没有露身,只探得那些人是受了君家大少爷君九思的命令来找我的。我并不认识君九思,更不知道他为什么来探听我的消息,后来才知道是他是青州受翠云楼的百合姑娘所托来寻找我,所以我就一路寻了来。”
风小小静静地听着,忽然道:“你以为我就是白雪是不是?”
夜雨点了点头,承认道:“我当初的确以为你便是白雪,那天我也去翠云楼去找你,金姨说你与君少爷出去了,我问她你什么时候会回来,金姨说不知道,她说叫我不用等你,因为……”
说到这里,夜雨忽然顿住,自觉失言。风小小却不在意地微微一笑,道:“因为我是君少爷的人,不是会见别人的是吗?”
夜雨没有答话,将手里的云簪小心地收好。
风小小看他如此,叹了口气,道:“我的确是托君少爷帮我找你。我与白雪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可我却真的从心底里喜欢白雪,不知为何,我还很羡慕她。我本就是孑然一身,居无定所,受了白雪之托后,便也想去寻你,后来不幸遇到了几个匪人,我被打晕了过去,待我醒来时我已在翠云楼了,我想要帮白雪找到你,便自称是白雪,还好遇到了君少爷,否则我现在便是残花败柳了,于是我便托君少爷去寻你。”
夜雨静静地听着,风小小说得真挚,关于百合姑娘的事,夜雨自然已打探得清楚了,她与君九思的事夜雨也已知道了,他看了看这宽敞高雅的房间,问道:“那你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嫁与钱三爷做妾?”
风小小苦笑一声,站起来,眼里带着无奈与哀伤,轻声道:“你不会明白的,我也不明白。很多事情都是说不出理由的。也许有一天你会明白。”
夜雨认同地点点头。
是啊,很多的事都是说不出理由的。
谁能在做一件事的时候一定要先找这样做的理由呢?他不知道百合为什么要嫁给钱三,也不想去知道,因为他并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现在的他也不想去管闲事。
现在他只想回到客栈里。
他向风小小道别。
风小小也在与她道别。
屏风的那一面,黑暗的木柜里,白雪流着泪,听着他道别的声音,在心里拼命地呼喊着,“夜雨,不要走,我没有死,我就在这里,就在这里啊。”
她说不出来,只能在心里叫着,她甚至不能发能任何声音来,让他知道柜子里有人,她就在柜子里。她唯一能做到的就是让泪水一滴接着一滴,不断地落在黑暗里。
她的心随着那一声一声的脚步声紧紧地揪起,“吱呀“的开门声传入了柜子里,她的泪水落得更急了,她多希望夜雨可以停住脚步,可以知道她就在这里。
夜雨走了,原来相见会这般的艰难。
他的轻功那样好,她听不见他离开的声音,可是他的确走了。
门又“吱呀“响起,不是开门,而是关门。
夜雨走了。
风小小轻盈的脚步声又渐渐向屏风后的柜子靠近。
风小小的脸色已变了,从刚才的愁容满面一下子变得温柔自然,她似无意倚在那张梨花木的柜子前,似自言自语地说:“天色已不早了,不知道还有没有朋友会来。”
柜子里的白雪已绝望了。虽然她心里在企盼夜雨会再次走进来,他会发生被藏在柜子里的自己,她知道她的那一点点希望是多么的渺茫,她想,如果她有机会逃出这里,她一定要杀了风小小,她从来没有如此憎恨过一个人,憎恨到想要那个人永远地从世界上消失。
还是三天里的最近一个晚上。
风小小忽然挨着衣柜,低着声音对柜子里的人说:“等一下,我还会送你一个礼物,就当是送你结婚的祝礼。”
白雪浑身一颤,风小小的礼物,恐怕没有人想要。
夜开始漫长起来。
白雪已累了。
风小小的精神却还很好,她回到了那张桌子旁,披了件大风衣,在灯下细细地看着手里的书卷。
三更的更鼓声从街上遥遥地传来。漏刻一滴一滴响着,重复在这安静的夜,单调而诡异。烛光从那层薄薄的宫纱里透出来,映在风小小手里的书卷上,泛着微黄色的光。
三更过后,风小小仍然在看着书。一个人静静地看着书。
白雪也没有倦意。处在这样的地方,面对如风小小这样的女子,任谁也是睡不着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风小小终于放下了手里的书,喃喃道:“朋友终于来了。”
白雪一惊,谁又来了吗?是夜雨吗?她开始期待,心里涌现出一丝希望。
又是一声“吱呀“的开门声。
“你知道我已来了?”那是一个略带着冷酷的男子声音。
白雪愕然,这声音,她又怎么会忘记?
除了长秋,还有谁的声音这般的淡然?
屏风的那一面,一个手持长剑的冷漠男子立在门口,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眉宇间带着浓浓的江湖风尘之色,一双眼锐利而冷淡,好像随时准备将手里的长剑刺进别人的身体一样。
江湖中人对身边的人总有种直觉,这样的人一站在这里,便能产生一种慑人的寒意,让人心里先产生怯意来。
风小小也是江湖里人的,她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个人有多危险。可是她的脸上却没有露出丝毫的怯意来,她温柔地笑着,温柔地对着门口的人说:“你不进来么?若被人发现你了,夜闯民宅,可不是好事。”
“不会有人发现。”站在门口的人冷冷道,“挡我路的人都已死了。”
“你进钱府的那一刻,我已发现了。你的轻功本是我所不察觉的,只是你身上的那股血腥味,怎样也难掩饰下去。”风小小微笑说,又瞄了他一眼,带着些感慨道,“你可还是一点都没有变,长秋。”
长秋没有答话,也不去关门,从门口走了进来,坐在风小小的对面,看了一眼她嫣红如桃花的脸,道:“你找我来有什么事?”
风小小眨了眨眼,道:“影里不是早就接到了要杀死白雪公主的屠龙令么?你我身为影里的人,自然要全力以赴,杀死白雪公主。”
长秋的眼珠微微一动,看着风小小道,并不言语。
风小小以手托着下巴,沉思似的道:“白雪公主只是一个弱女子,怎么会发动了影十三剑三十二死士,还有你和鬼冥呢。”
长秋冷冷道:“你是什么意思。”
风小小已感觉到了他身上的杀气,忙陪笑道:“不要那么敏感嘛,我想你一定还在为追杀白雪公主的事情苦恼着,我们也算是老熟人了,自然要帮你一把,再说了,影如此大费周张地杀一个弱女子却仍不得手,连我都看不过去了。”
长秋道:“你想怎样?”
风小小道:“帮你找出白雪公主,然后杀了她。”
长秋冷笑一声,对风小小道:“你知道我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风小小一怔,脸色微变,瞧着他的目光又柔了下来,一丝淡淡的笑容从她的脸上如水波般荡开。她抿了抿嘴,道:“我们的确已认识很久了。”
“所以。”她看着长秋道:“我也就直说了,我实在不能相信以你的能力杀不了白雪公主,尤其是那一次,你本是接到命令将白雪公主带出宫,将她带到主人那里去,可是你却放了她,之后主人命你与鬼冥去追杀白雪,你们的任务却以失败告终,鬼冥的话我还能相信,如果是你,若非你有意放她,不然,我是怎样也不能相信你杀不了白雪。就算有一个叫夜雨的少年一直在保护着她,你也不可能杀不了白雪。”
“看在我们相识多年的分上,我给你两个警告。”长秋提了提手中的剑,目光犀利如刀,看着风小小道,“第一,我的事你最好不要管,你应该知道我是最讨厌多管闲事,自以为是的女人;第二,你千万不要小看那名叫夜雨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