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修时主屋的外间搭了一个卫生间,路文良混着下午烧好的几瓶开水和唐开瀚轮流洗过澡,趁着唐开瀚进去洗的功夫,抱着膝盖靠在床头默默的发呆。
他曾经将每一天将每一次睁开眼的时刻当做是生命最为无用的瞬间,他不知道活着为什么好,又为什么要努力的活。这世界本不该有他,有了他也不会做太多改变,而他却因为父母生下他的一念之差,终其此生都要沉沦在这种无望的悲哀里。
带给他这一切绝望的人就是他的亲生父亲,他无数次曾幻想过能够亲眼看见对方凄惨的死去,也是这种浓荫般茂密的恨支撑他活了下来,他吃了这么多的苦,上一辈子不过就是为了有能力狠狠的报复回去罢了。
然而曾经的他终究是错过了最良好的时机,也许是时间冲淡了他的仇恨,也许是命运捉弄让他求而不得,总之在死之前,这个世上伤害了他最深的人之一,仍旧逍遥自在的过着他快乐的日子。
然而他活过来了,在一切还可以挽救的时候,让自己不至于再受那一回苦难,但毫无疑问的,对路功的恨,他一刻也不曾放下。
这辈子,他终于有意无意的将自己从那个无望的泥沼里拯救出来,暮然回首时,却发现因为自己逐步的无心之举,路功已经在不觉中得到了他不敢奢求的报应,他们失去了自己曾经最为珍视的东西。
可今天在看到路德良的时候,他却一下子觉得恍惚了。
好像是头一次,从没有这样清醒的认识到,这辈子他是真正活着的,生活确实在改变,而路文良自己,再也不是从前那个生无可恋世界观非黑即白的小孩子了。
他应该拥有新的生活,也有权利享受美好的东西,人生是靠着双手争取来的。
不要相信命。
他瞬间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活了那么久,艰苦了那么久,忍让了那么久。
这一刻,他知道一切的坚持都是值得的。
唐开瀚围着浴巾从浴室里出来,就看到路文良眼中一闪而逝的水光,他沉默的用毛巾擦干湿发,一句话也没有多说,背对着路文良穿上衣服:“要睡了吗?被子够不够?”
路文良慌忙回过神来,咳嗽了一声,若无其事的左右看了看,低低的嗯了一声,挪到床内。
唐开瀚回头看了他一会儿,沉默的关掉灯,摸黑走到床边。路文良恍惚间,只感到一股腾腾的热气扑面而来,还带着清爽的洗发水与舒肤佳香皂混合的气味,温温的,湿湿的。
回来的匆忙,两个人一人拢着一床被窝,这天气还有点余热,并不冷,两床薄薄的空调被尽够了,唐开瀚心怀旖念,自然浑身炽热,躺上榻后没有丝毫乏意,似有若无的将眼神递向路文良。
路文良则因为路德良的出现显得心力交瘁,他茫然的盯着床顶看了一会儿,就昏昏欲睡起来。
听到身边人逐渐沉稳下来的呼吸,唐开瀚心中跃跃欲试,心间颤颤巍巍的痒,他想要试探着做些什么,却好半天提不起勇气来。
半响之后,他慢慢的试着翻动了一子。
床咯吱咯吱的叫着,老床了,虽然修过,但毕竟又架上了沉重的床垫,还有两个大男子躺在上面,实在是负荷超标,床的声音在寂静空旷的房间里倏然回荡起,把唐开瀚给吓了一跳。
他浑身僵住了,等待片刻,才确定路文良没有被自己吵醒。
然后他努力维持着自己身体的平衡,不让床发出噪音,伸出一条结实的胳膊来,装作不经意的搁在了路文良的腿上。
路文良在无尽的跌宕里沉浮,他好像回到了母亲的胎腹,一泡温暖的羊水包裹住他,紧实滑嫩的内壁贴在他的脸部,他尝试动弹自己不由主观控制的手脚失败后,迷惘的用嗅觉来打量这个地方。
场景却在这时倏地转换,他睁开眼,入目是熟悉的他住了许久的唐家专为他布置的客房。
为什么会在这儿?
路文良有些迷茫,一时间留恋在温暖的羊水里,回味着刚才清香的味道。
刚才是一场梦吗?
他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不够用了,明显昏昏沉沉的。
房间门忽然被一把拉开,还在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路文良看见唐开瀚穿着一身普通的休闲装,倚在门外双手环胸,目光古怪的看着自己,然后说:“抱歉,打扰了。”
路文良盯着他看,一边好奇这是不是也是一场梦,一边心里想着,这声音可真好听啊……
唐开瀚的声音是很好听的,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加上他平时做事情总是不紧不慢,这声音语调平和,咬字清晰,就带出沉稳淡然的感觉来了。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路文良想不起在什么地方曾经见过,但唐开瀚说完了这话却也不走,就静静地站在门口,目光古怪的盯着他看。
这是什么?
他迷惘的在心中问着自己。
还是午夜,唐开瀚后颈的汗毛一根根立起,倏地从睡梦中被惊醒过来。
他听到屋外有异常的动静,又轻又诡异,仿佛房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一阵脚步声凌乱的跑过院子,厨房出传来异样的动静。
他起先没有想起来,然后发觉到这脚步声又跌撞又凌乱,算距离跨步次数又多的有些异常,显然是十分矮小的人,才记起下午的时候遇到的来老宅的路文良他弟。
静下心来听了一会儿,他并不知道这小孩大半夜的起来要做什么,没想到路德良只是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就回头匆忙的离开了老宅,唐开瀚他听到老屋的大门被艰难拉开,脚步声由近及远渐渐的不见了。
他爬起身找了件外套随意一披,摸黑跑出房间,走到前院趁着月色一看,老宅的大门果然留着一条隐秘的缝隙。
他把门关好,心里对跑走的小孩倒是起了点欣赏的感觉,磨练是改变一个人本性最好的办法,这果然不错。
回到房间,因为安静下来了,他的听觉变得更为灵敏。
刚才就觉得路文良有点不对,呼吸异常的急促,唐开瀚还以为他在装睡,但重新回到榻上,路文良却还是不见半点动静,径自急促的呼吸着,好像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咽喉般畏惧的在摇着头。
人在做噩梦的时候是不能随便触摸的,唐开瀚却不晓得这个常识,叫了几声,见路文良还是皱着眉头一脸的苦大仇深,于是有点着急了,伸手去拍拍路文良的脸。
路文良的脸可见的潮红了起来,那红晕漫过额头从眼皮处迅速覆盖着露在被子外的一切皮肤上,他低低的哼了一声,看样子在努力挣扎着挪动自己的四肢。
唐开瀚见路文良还有意识,干脆扶住路文良的肩膀开始轻微的抖动,就看到路文良浑身都开始微微的颤抖,下颚处的线条倏地紧绷了起来,片刻后,他轻轻睁开了眼睛,浑身被抽去了筋骨似地,猛然松懈下来。
他一双眼睛雾茫茫的,眼角处迅速的滑下两道晶莹的水光,气喘吁吁又迷惘的盯着覆在自己身上的唐开瀚看。
“小良?良子?”唐开瀚心里担忧,趴在路文良上方小声的叫着,想要将他从睡梦中叫回神志。
看他半天没有动作,路文良显然是迷糊的又张开眼睛,他先是摇着头在周围看了一圈,有些疑惑的表情,然后又被无奈给取代,对上唐开瀚木讷的模样,他皱着眉头,老大不情愿的苦着脸,然后还是不愿意说的太过火,只好把被子给蹬开,腿绕上唐开瀚紧实的腰间,整个人挂上去轻轻的蹭着。一边咬着唇,为难又期盼的盯着唐开瀚看。
这么大年纪了连恋爱也没谈过,每天就是工作工作工作,要不怎么说同人不同命呢,他弟弟唐瑞安都破了不知道多少女人了,他哥居然还是个魔法师。
路德良跑到医院的时候恰好是清晨了,他跑到医院里找到护士问路功的情况,护士见他那么小一小孩居然独自来找人,全程带着一起查探,然后把他领到住院部的大通铺那里,许多彻夜挂吊瓶的穷人就住在这儿,大通铺比较便宜,但都是躺椅较多,地方又吵闹,实在是讨厌的很。
路功被打的有点严重,一条腿粉碎性骨折了,也有轻微脑震荡,他这么大年纪了,好了之后行动估计就要受影响,他大概也知道了这个消息,路德良进屋的时候,他正默默的躺在躺椅上盯着窗外看。
路德良升起一股怯意来,他怀里抱着仅剩的一块钱买来的两个豆沙包,慢吞吞走到父亲身边。
路功一斜眼,狠狠一瞪:“你他妈死哪儿去了?”
路德良厌恶的皱皱眉,他有点怕路功,却并不喜欢他,说实话对路功也没有很浓的父子之情。主要是赵春秀老在他面前说路功的不是,在孩子心里,父亲肯定就没那么崇高了。
他把包子塞给路功一个,抿着嘴把另一个给吃了。
路功抬着手看着包子看了一会儿,注意到自己颤抖的越发厉害的四肢和指尖,猛然一股怨气冲上脑袋,狠狠的将豆沙包子给掷了出去,扔在墙角。
“谁他妈要吃这个!你妈呢?”
路德良跑到门边去把他扔的包子又捡了起来,拍掉灰尘,撕掉外面黑了的几块皮,也不生气,大口大口的就吃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