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牛中学的初中年级没有寄宿生，因此，整个星期天初中年级的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而初三班上的。

此刻，尔仁正坐在初三班自己的老位置上，等着陈晓雯。

上午，尔仁看陈晓雯接了自己的练习本，心里开心得要命。要不是褚老师和同学们在跟前，尔仁都恨不能在教室里连来几个“驴打滚”呢—当然，尔仁清楚得很，正因为那时候褚文东在跟前，陈晓雯才不得不“被逼”接了自己的练习本。

尔仁知道，自己这样做，很是有点无赖，更有胁迫陈晓雯的意思，说不定会激起陈晓雯更大的反感来。可是，尔仁又实在没有好的办法，可以让陈晓雯接受自己——要是有好的办法，他焉能出此下策？自己实在是没辙了呀！再说了，自己已经被陈晓雯蛊惑得神魂颠倒了，不说茶饭不思，至少已经没有什么心思上什么鸟物理化学课了。是的，尔仁现在的心情就是当自己是个赌徒，不管是好的孬的结果，你就尽管放马过来吧！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爱谁谁了，我就色胆包天了！我就胆大妄为了，我就这么无赖地约着她了！哈哈哈！——尔仁这么想着，又难为情又开心地笑了。

中午，尔仁在家里吃这老爸烧的自己最爱的红烧肉都没有兴致，跟姆妈郝慧珍说还要到学校自习，直让郝慧珍一个劲地劝自己的小儿子，学习不要太幸苦，还是身体第一。尔仁心里内疚着，嘴上胡乱答应着，可，还是草草吃了午饭，就来到了学校。

下午，高一班的同学在教室里的不太多了，连建平也不在。尔仁特意注意了一下，陈晓雯不在教室，尔仁心不由“咯噔”一下，不知道自己那样的最后通牒式的约会纸条，陈晓雯会不会理睬。尔仁在教室里坐了一会作业，可是，怎么能静得心下来？看看教室墙上的钟表到了下午一点一刻，尔仁就如猴子的屁股，再也坐不住了。

初三班，赶紧把教室门打开，又把门悄悄掩上，留下一条缝。

尔仁在教室里兜圈，兜了一圈又一圈，看看手表早已经过了一点半了，可是陈晓雯还是没来。尔仁今天才知道，什么叫“翘首以盼”、什么叫“度日如年”！尔仁又不敢到教室走廊去等，要是万一被其他老师或同学看见了，这可不是玩的。尔仁那个急啊，坐也不是，立也不是。只能硬生生地等着—自己不是说过了吗？“我会在那里一直等你，不见不散。”

“坐立不安”这个成语可以很形象地形容尔仁目前的状态。

也不知过了多久，教室悄悄响了“咄咄”的敲门声。这轻轻的敲门声对尔仁来说简直是天籁之音了。尔仁的心“砰砰”狂跳起来，脸“刷”地红了起来，喜滋滋地赶紧把教室门开开，那个妙人儿俏生生地走了进来。

眼前的陈晓雯亭亭玉立，美丽不可方物，如仙脱俗，由于羞怯，因而肤色白里透红，浑身上下，哪一样都到好到了极致、美到了精致。“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眇兮。”这就是说的眼前的陈晓雯吧？

尔仁浑身紧张，满脸充血、激动万分地看着陈晓雯。一时间，尔仁竟然说不出话来了。来了，来了，她来了，她终于来了！

陈晓雯站在尔仁面前，离得远远的，足有一公尺。陈晓雯那双犹如一泓清水似的杏眼似怒似怨地盯着尔仁。慢慢地，陈晓雯一双凝视着尔仁的妙眼委屈地淌下了一汪又一汪的眼泪。

尔仁一呆，心不知怎么颤抖起来。他幻想过无数跟陈晓雯见面的方式，热烈……冷淡……唾弃……漫骂……欢喜……甚至，还有……拥抱，但就是没有想到过这一种方式。

尔仁虚虚地伸出右手，似乎想扶住陈晓雯，手足无措道：“陈……陈晓雯，你……你……别……别……别哭啊！”

陈晓雯好看的瓜子脸上还在继续淌着眼泪。陈晓雯跺跺脚，抽泣道：“你欺负人……你欺负人。”

“我……我，我怎么欺负你了？”尔仁这么讲着，心里虚着，嘴却不软。

“你无赖……你无赖！”陈晓雯哭着，婆娑泪眼瞪着尔仁。

“呃……”尔仁尴尬地笑着看着陈晓雯。“嘿嘿……嘿嘿，不这样，你不是……不是不来么？”

“你坏蛋！”陈晓雯轻声娇嗔道，

“你……你，你先坐下再说，好吗？”尔仁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轻轻地安抚道。

陈晓雯不肯，慢慢止住了泪，脸却兀自红了起来，她略略侧背了身子，羞涩道：“你有……什么事，快说，我马上就要走的……我还有很多作业要做的。”

尔仁看着眼前削肩蜂腰的陈晓雯，满肚子的话却无从说起。尔仁他生性外向、调皮，喜欢开玩笑，想尽了一切办法才让自己倾心的陈晓雯来到了自己的面前—可是当陈晓雯真的站到了自己的面前，尔仁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了。正所谓“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教室里静悄悄的。陈晓雯扭过头，诧异地看了一下尔仁，只见尔仁哆嗦着嘴唇，满面通红地看着自己，陈晓雯一惊，不由后退了一步，低低地问道：“你……你怎么了？”

“我……你……我想……那个……”尔仁看着“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觉未多”的陈晓雯，想表达点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最后，尔仁叹了一口气，千言万语化作了这么一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陈晓雯听得懂，陈晓雯就爱这个！这句话，尔仁早已经在心里准备了好久。

陈晓雯浑身一颤，又背过身去：“你……你别跟我说这些……你别瞎说八道！”

“我怎么试瞎说八道？”尔仁委屈地说道，他看着陈晓雯俏灵灵的背影，最艰难的第一句话既然出口，便鼓起勇气，都瀑布一般倾诉起来：“陈晓雯，我看到你整天不言语，郁郁寡欢似的，班级里的集体活动你都不大参加，就是参加了，你也是一个人独自静静当个旁观者。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有什么事不开心，一定有什么事让你这么忧郁——你能不能跟我说说呢？”

陈晓雯停了一会，深呼吸了一下，微微转过身，瞟了尔仁一眼道：“我……就是这么个性格，不喜欢说话，没有什么开心不开心，忧郁不犹豫的。”

“不对！”尔仁直截了当地指了出来，“你要是开心，你妈妈不会对褚老师左叮嘱又关照；你要是开心，金老师不会说是心思重要；你要是开心，联欢晚会上你不会流眼泪；你要是开心，你不会对同学们这么冷淡，不喜欢参加集体活动；你要是开心，你不会……”

“我开心不开心，管你什么事啊？”陈晓雯脸忽然涨得通红，陡然提高了声音，怒瞪着尔仁，“要你乱操什么心？别说我没有什么……就是不开心也是我自己的，就是忧郁也是我一个人的。又管你什么事了？”

陈晓雯说着，就又转过身，她气得就要夺门而去。

尔仁见陈晓雯发火，一惊；见她恼羞成怒就要离开，尔仁破釜沉舟了，他对着陈晓雯的背后蛮不讲理地叫道：“我就要操心，我就要管闲事！我不愿意看到你这样——我愿意看到你天天开心，我愿意看到你与同学们一起玩、一起踏青、一起聚会、一起开怀大笑……是的，是的，不开心是你自己的，忧郁也是你一个人的，可是……你……你知不知道，还有……还有一个人在跟你一起不开心？还有一个人在跟着你一起忧郁？”

陈晓雯身形一震，一下子止住脚步。

尔仁说这一番的时候，浑身都在颤抖，似乎冷得紧。尔仁顿了一下，咬了咬嘴唇，决然地说道，“因为这个人喜欢你，非常非常地喜欢你；因为这个人就是我自己！我！

尔仁再也不怕外人听见了，他同样对着陈晓雯怒吼道：“因为……余尔仁喜欢陈晓雯……非常非常地喜欢陈晓雯！”

陈晓雯闻言一动不动，一句话也没有说。陈晓雯那露出衣服领子的白皙的颈部慢慢红了起来，就像一条翻滚着的红浪迅速上升，淹灭了她的下巴，她的双颊，她的脸蛋。甚至连陈晓雯后颈的那一圈绒绒的处女毛发也变得枫红枫红。

初三班的教室里，静悄悄的。尔仁也被自己的怒喊吓了一跳—这要是走廊里有人的话……

尔仁克制住自己，渴望地凝视着陈晓雯的背影，轻轻地诉说道，“陈晓雯，就把你的不开心说给我听，就把你的忧郁说给我听，好吗？我不敢说能够可以化解你什么——可是你说出来，至少可以让你的不开心、你的忧郁减少二分之一。好吗？坐下来，说给我听，好吗？”

陈晓雯转过身来，似剪秋水的双瞳仁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看着尔仁，渐渐地眼里又升起了一阵薄雾，可是一向在她那浓黑的、柔丝般的眉睫下如清烟一样贯有的惆怅、忧愁却不见了，取而代之是柔美的月光一样的眼神，虽然还是透过一层薄雾看人，却多了一些说不出的诱人的清澈和明定。

尔仁激动地凝视着陈晓雯水汪汪的大眼睛，满含深情地凝视着陈晓雯。

陈晓雯再也不躲避尔仁的眼神，她白嫩的脸蛋涨红着，嘴唇却颤抖着，哆嗦着。陈晓雯慢慢呜咽起来，低声抽泣起来，继而，双手捧着自己的脸极力压制着自己的哭声，痛哭起来。

望着陈晓雯在自己眼前哀婉地哭泣，极富同情心的尔仁的眼睛只有一个念头，想把她揽在怀里，让他在自己宽广的胸怀里尽情地流泪。

可是，尔仁又怎么敢？

“坐……坐下来，你坐下来，好么？”尔仁干涩地说道。

陈晓雯还是哀泣，但她乖乖在旁边的课桌椅子上坐下，趴在课桌上哭泣。

尔仁不言语，只是坐在陈晓雯对面，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瞧着她，一句话也不说。

好久，陈晓雯才止住了哭泣。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凝视着坐在她对面的尔仁，慢慢地，述说起了就已尘封却永不能忘记的心中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