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仁家住的房子，是郝慧珍所在的单位金牛运输支公司于1975年建造分配的。红砖黑瓦，外刷粉墙，是那个时代典型的筒子楼。现在将近一十六年了，外墙斑驳，石灰块剥落，设施简陋，甚至连卫生间也没有。但说简陋，是用九十年代的标准来衡量的。要知道，在七十年代，家家户户有个砖瓦平房就算很好的人家了，金牛北街附近生产队的农民还有很多是住的草棚屋呢！这幢居住十户人家的两层家属宿舍楼的出现在金牛镇来说，可是划时代的，金牛北街仅此一幢，其居住条件就是在偌大的金牛镇也是排得上号的。

这幢筒子楼，中间的一条走廊过道将住户人家割裂开来，因为过道南边是住房，北边是厨房，二楼人家还多一个阳台。筒子楼的中央部位是仅有两人宽的呈四十五度仰角的水泥内楼梯。

因为郝慧珍是金牛运输支公司唯一的省交通厅的劳模，家里又是一家五口。所以单位里把两头上下仅有的四套大房子之一分配给她，并让她优先第一个挑房。结果，郝慧珍挑了靠马路东端的201室—当然，这个所谓“201室”的门牌号也是八十年代末才有的。在当年分配房子的时候，是根本没有什么门牌号码的。

201室因为是二楼东顶端，所以比其他人家多了一件住房，有一南一北两个大约分别有十二、三个平方大小的房间，北边还有一间带阳台的厨房间。

八十年代初期，隔壁老刘师傅的老婆分到了新房，全家就搬走了。这样，郝慧珍的单位见她家三个儿女都已经长大，住房条件边变差，就把老刘的那间房又分给了她，现在就成了郝慧珍和余天赐夫妻俩住的西屋。

尔孝开始跟房虹虹谈女朋友的时候，郝慧珍摇摇牙，拿出了两千块钱，装了一扇腰门，买了抽水马桶，央人架设了落水管道，将八、九个平方的厨房一分为二，分做了厨房和厕所——可惜，由于厕所地方不大，实在没有办法用水泥再彻一个浴缸出来了。家人洗澡，还是只得轮流用大木盆。这一点，让小薇很是诟病，她只要有可能就赶回她自己家去洗澡。每当这个时候，尔仁心里总是不是个滋味。

郝慧珍夫妻诚惶诚恐地带着小薇亲娘还有小薇父母上既窄又陡的楼梯。前面，是郝慧珍脸红着和小薇一前一后搀着小薇妈妈的手，郝慧珍还尴尬着而且很不好意思地说道：“宣书记、宣师母，你们当心啊，这楼梯……蛮陡的……”

楼梯太窄，弥勒佛般的大块头——小薇的父亲只能一个人自己上楼梯，余天赐只能跟着他后头；尔仁则和小霏一起，小心地拖着亲娘上楼……

余天赐夫妻领着众人上了楼，连同候在腰门口的尔孝、尔礼、房虹虹、邬熙源，一起把小薇一家迎进了客厅。

屋子小，一下子坐不了这么多人。尔孝和尔礼还有房虹虹、邬熙源跟小薇父母打过招呼告了罪，就进里屋和西屋，看电视的看电视，看书的看书去了。

小薇爸爸和小薇亲娘坐在尔仁家仅有的两只沙发上——当然，这两只弹簧沙发上垫盖着的枕巾都已经换了新的；小薇靠着小薇爸爸，斜坐在沙发上；而小薇妈妈还有小霏则坐在八仙桌旁。

郝慧珍急忙指挥余天赐递烟、倒水泡茶。除了小薇之外，小薇的父母、亲娘还有小霏这一路上都是十分好奇、十分仔细地打量着尔仁家的房间。

这郝慧珍是去过小薇家的，眼见小薇一家人，尤其是小薇姆妈一直在东张西望、四处打量着自己家，心里是十分地担心，这一路上都是胆战心惊地瞧着小薇父母两人的脸色，生怕他们看不上。

小薇爸爸还好，一直都是笑嘻嘻蛮开心的，坐到沙发上，活脱脱像个弥勒佛。不过，细心的郝慧珍发现小薇姆妈自从进了客厅坐下，脸上的笑容就已经无影无踪了。

“余老师！郝师傅！”小薇爸爸笑着，叫着拿烟的余天赐和端水果的郝慧珍，指指八仙桌旁的板凳说道，“你们别忙，一道来坐坐。”

郝慧珍笑着，连声道：“不忙不忙，宣书记、宣师母，亲娘，还有小霏，你们吃桔子、吃桔子啊！”

“唉呀！”小薇爸爸笑道，“我们都已经成一家了，还宣书记、宣书记的？再说，我已经退休了啊。这样，我们大家不要拘束，我也不喊你们余老师、郝师傅了，你们也别叫我宣书记了。在这里啊，我就是小薇小霏的爸爸，啊？叫我小薇爸爸或者老宣就行了。”

“呵呵！宣书记……不不，小薇爸爸。哈哈！”郝慧珍见小薇爸爸这么平易近人，她激动得满面通红，只知道喊，“吃桔子、吃桔子！”

余天赐“呵呵”笑着，拿出打火机给小薇爸爸点火。

小薇妈妈“啊呀”一声，瞪了小薇爸爸一眼。

小薇爸爸“呵呵”笑道：“难得！难得！”

余天赐也笑了：“我也是难得抽。”

余天赐烟原本就不大抽烟，自从发了心脏病就抽得更少。不过，之前他仅仅抽飞马，后来是牡丹，今天余天赐今天拿出的香烟可是红塔山呢，还是尔孝回家孝敬他的。

小薇爸爸冲郝慧珍笑道：“老郝，你家里搞得蛮清爽的，井井有条。”

小薇爸爸到底是做过党委书记的，虽然才见过郝慧珍几面，但一来也算是老熟人，二来也听小薇说过，这未来女婿家是郝慧珍做主，便就主要对着她说话。

郝慧珍坐在板凳上，端端正正，听到小薇爸爸这么说，脸红着谦虚道：“就是……就是……房间小了一点呢。”

“嗯！”小薇妈妈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不过”郝慧珍急忙对小薇妈妈解释道，“不过，我大儿子和我女儿他们都分别成家了，节假日才回来的……”

尔仁看了母亲一眼，她说的是事实，可是听到母亲这么说，尔仁总是觉得心里不是个滋味。不过……唉……怪谁呢？要怪，只能怪自己没出息。

只见小薇爸爸手一挥，道：“我看蛮好的，有三间房间的吧？还有独厨独卫……家里面么，只要弄得干净、清爽就行！主要么，小佬要争气！”小薇爸爸说着，转过头来对尔仁笑着。

“是啊，是啊！”小薇爸爸的这句话可算是说到了郝慧珍的心坎上了。她很是赞同，连连点头，“我家康康准备早点把本科文凭考下来的呢。他下个月就又要考试了，现在天天晚上用功呢！”

“姆妈！”尔仁脸一红，叫了一声。

其他人都以为尔仁脸红尴尬，是不愿意母亲这么显摆——其实尔仁自己知道，他对母亲说的这句话难为情着呢。因为，他现在晚上可是天天在忙着跟小薇缠绵的，哪有看书复习啊！

“嗯！小余不错的。”小薇爸爸笑呵呵冲尔仁点了下头，又扭头对小薇说道，“小薇么也要一起加强学习。”

小薇妈妈听到丈夫这么说，不乐意了。她斜了丈夫一眼，对郝慧珍笑道：“房子小一点么不要紧的，有办法的……我家房子大，将来小薇他们的房间就做在我家好嘞。”

郝慧珍和余天赐两人明显地一惊，呆呆地望着小薇妈妈，没敢接话。尔仁也大吃一惊，心道：怎么想得起来的？自己倒插门啊？想都不要想啊！自家可是有老爸老娘的！况且，没用的人才倒插门呢！

小薇爸爸见状一笑，拍拍小薇的手，岔开话题，对郝慧珍夫妻道：“老郝，老余啊！我这宝贝女儿呢，心眼呢是不错的，就是呢，从小娇生惯养的，有什么不对呢，你们要多说说她，啊？”

“爸！”小薇脸一红，身子一扭，撒娇道。

“不不不！”郝慧珍忙道，“小薇蛮好的！蛮好的！”

“老宣你这话……！”小薇妈妈白了丈夫一眼，又对郝慧珍笑道，“我们小薇一直都是老老实实的，不像现在社会上有些女孩子在外面瞎讨厌。不过呢，呵呵，小薇啊，就是家务事不大会做，这都怪我！不过啊，这两年小薇都开始在学了。”

“嗨！亲家母看你说的。”郝慧珍一听到小薇妈妈不是坚持要求小儿子住到小薇家去，心里喜得跟什么一样，她极力向小薇妈妈表白，“家里有我和他爸呢——我女女下个月就要生了，我退休返聘做到这个月底以后就不做了，今后也不做了，让康康和小薇他们一心一意忙他们的事业去。”

“呵呵呵！”这会子小薇妈妈的笑容总算发自内心的了，“这好！这好！”

小薇爸爸抬脸对小薇道：“不过啊，小薇。小余爸妈年纪大了，家务事上你应该要多主动一些啊。”

“我知道的！”小薇吐了一下舌头笑道。

“小薇蛮好的，蛮主动的。”郝慧珍赶紧又对小薇爸爸说道，“啊呀！经常帮着我干活，跟我有说有笑的……小薇真不错的！小薇人体面，心又好，就是我家邻居么也羡慕我呢，跟我说，我这个儿媳妇可算找到了。我说，当然啦，是宣书记、宣师母教育出来的么！”

郝慧珍此话一出，大家“哈哈哈”笑了起来。不过，笑容含义不一。小薇爸爸是开心的笑，小薇妈妈是得意的笑，小薇亲娘是满足的笑，小霏是羡慕的笑，郝慧珍夫妻是夸耀、奉承的笑，而尔仁则是随声附和的笑—不过，他好像没有听过哪个邻居这么夸耀小薇的啊？小薇虽然住进来三个月了，平时她可是不大搭理邻居的。

“老郝！老余！”小薇爸爸笑得眼睛都找不到了，“小薇还是要靠你们多带的！”

“你们放心，小薇在我这里绝对不会受委屈的……小薇爸爸、小薇妈妈！”郝慧珍见小薇爸妈开心地笑了，乘机笑道，“今天么，请你们来家里，一来么是来认认门，二来么，还有一件事要跟你们好好商量商量的。”

“哦？什么事？你说，你说？”小薇爸爸笑道。

郝慧珍瞧瞧小薇妈妈，又看看小薇爸爸，更瞅了尔仁一眼。这才终于下了决心，小心翼翼地说道：“小薇爸爸、小薇妈妈，那个康康啊，和小薇的年纪也到了，我们夫妻俩想呢……明年正月初三这个样子，把康康和小薇的婚事给办了……你们看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