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家是个清贫的家,却是温暖的家。尔礼明白,小时候,父母尤其是母亲更重视自己的两个兄弟,可是尔礼却一点儿也不埋怨。她认为,自己总是要出嫁的,这个家将来是必须靠方方和康康两个兄弟来支撑的。所以,虽然从小母亲就把更多的宠爱给了自己的两个兄弟,虽然从小母亲就让自己学干家务活,虽然父母外出求医把家交给了同样年少的自己。尔礼她非但没有埋怨,反而是理所当然的。作为家里的第二个女性,她不奉献虽来奉献?她不牺牲谁来牺牲?因为,这些事情、这些责任,尔礼毫无怨言地承担了下来,更因此觉得为了这个家、为了生病的父亲、为了能替劳累的母亲分担一些职责而感到光荣和神圣——除了……除了没有考上金牛高中!
但是,尔礼知道,严厉的母亲其实一直挂念着她,就是当初不接纳邬熙源,母亲的出发点不也是为了她好吗?及至和邬熙源有了自己的窝,时不时的,父母就来看看他们,有时,买些蔬菜,有时甚至从金牛北街上农民的手中买些新米亲自从金牛送到凰林。尔礼每回一趟金牛娘家,要返程回凰林的时候,父母总是让自己带了许多好吃的食物回去,而且,母亲是一定要把她和邬熙源送到104路公交站头的。汽车开了,回头还可以看到痴痴向自己挥手的、在微风中白发飘起的母亲……
家,这个清贫却温暖的家,有体虚身弱的父亲、操劳过度而憔悴的母亲、有些好高骛远的方方、还有孩子气的康康……哪一个不叫她挂念呢?
现在,自己要走了,就要出嫁了。虽然以前到湖滨上学、到凰林工作,也是个把月才回来一次,可是,今天作为新娘的她、作为邬家新妇的她,却第一次真正有了离开家的感觉!第一次跟父母有了分离的感觉!第一次有了远嫁他乡的感觉!这,怎么不叫她伤心呢?
“姐姐!”尔仁其实本心就不愿意阿姐离开家,这会儿见姆妈和阿姐都哭了,勾起了自己的心事,感情丰富的尔仁,再也忍不住,热泪盈眶,噙着泪水连声叫着姆妈和阿姐,“姆妈……姐姐……”
阿姐要出嫁了。对于这件事,尔仁既欣喜盼望又难过不舍,这,并不矛盾。欣喜盼望的是,阿姐出嫁是件喜事。尤其,阿姐有了好的归宿。尔仁对于老练、圆滑、聪明的邬熙源很是认同的。可难过不舍的是,从此,阿姐就要成为别人家的人了。从小,尔仁对于父母还有兄姐就有依恋的感觉,尤其是母亲和阿姐。在家里,这两个女性是最最关心他的人——其实父亲也应该是,只不过,父亲比较木讷,不善言表。从小,阿姐就让着他,有好吃的、有好玩的都让着他。他在阿姐面前很有些无赖、撒娇,要阿姐什么都要让着他,尔仁也知道自己无赖,可是,他享受着这样的无赖,因为,她是阿姐,他是阿弟,他是家里最小的儿子。母亲带着父亲外出求医的那几年,家里是阿姐当家的。那一年,阿姐初二,尔仁小学四年级,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尔仁的吃喝拉撒睡都是阿姐在关照着他的,其实,那个时候,阿姐也还是个孩子。记得小时候,有大人逗他,说阿姐长大后要离开家,成为别人家的人的。当时,尔仁就是大哭,抱着阿姐叫“不许。”他想不通,为什么一直关心、爱护自己的阿姐,怎么有一天会是别人家的人?待得尔仁自己也长大了,尔仁这才知道,女人,是“必定要成为别人家的人的”!这是每一个身为女人的归宿!只不过,是这个归宿是好还是坏,是幸福还是痛苦的区别!这,就是社会,这,是谁也抗拒不了的规律。正因为尔仁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所以,尔仁伤心、尔仁难过。而且,尔仁就不愿意见到人哭,尤其见不到女人哭,何况,这个女人还是自己的母亲和阿姐呢?
这时,一旁的郝家三姐妹还有妯娌们早已是泪水涟涟,一向聪明多智的邬熙源满面通红,搓着双手,手足无措,想劝又不敢劝。
还是“上海阿姨”郝淑珍抹着眼泪,走上前来,先拍着郝慧珍劝慰道:“姐姐,这又不是离开丫头了,我们还要一起去吃喜酒的啊。快,别哭了,时间要来不及了。”说完,又劝尔礼,“丫头,姆妈可是一直舍不得你的。今后要多回来,看看爸爸、姆妈啊!”
“上海阿姨”郝淑珍这一起头,郝美珍、郝丽珍、玉芬甚至邻居王妈妈、徒弟缪姐都上前来劝解。郝慧珍瞧着低头抽泣的女儿,叹了一口气,叫过外甥女谷晶,让她赶紧相帮着给尔礼补下妆。她自己则吩咐邬熙源招呼亲戚、朋友、邻居下楼上车。郝慧珍还去厨房挍了一把毛巾,叫过尔仁让他洗了一把脸。
待补好状的尔礼跟着郝慧珍、谷晶最后上了车,刚要启动,却听邬熙源大喝一声,叫停了司机。大家正在纳闷,那满头大汗的邬熙源却跑到郝慧珍身边,吭哧吭哧地说道:“姆妈……那个……来时,我姆妈说的……接亲来的人数为单数,回去的时候应该是双数……我刚才点了,现在车上人是单数……”邬熙源说完,眼巴巴地瞧着丈母娘。
郝慧珍眉头一皱。包括她和王妈妈在内,还有一起去喝酒的邻居好友们可没有正宗的中吴人,哪里知道是否有这样的民俗呢?
尔孝不乐意了:“邬熙源,信这个迷信干嘛?再说了,马上十一点钟了,可不能耽误时间啊!”
偏巧,邬熙源和尔孝的话都给“小新”舅母玉芬听见了,她赶紧对郝慧珍说道:“姐姐,我们阳湖是有这样的说法的。迎亲车辆及人员去为单数,回为双数;而且,迎亲车辆所走路线在来和去,都要走不同的线路。这都是为了讨个吉利呢!”
尔孝“啧”了一下,还想再说什么,却给房虹虹拉住。
“那……这可怎么办?缺一个人呢!”郝慧珍拿不定主意了,这规矩要遵守,可不能叫哪一个下去啊!
“慧珍,还是把我们老头子叫上吧。”这时,王妈妈发话了。原本,郝慧珍夫妻把王妈妈和王伯伯都请去参加婚宴的,可是王伯伯不愿意坐汽车,就让王妈妈一个人做代表了。
“那感情好”郝慧珍笑了,“不过……王伯伯他……”
“我去叫他。”王妈妈说着就下了车。
“姆妈,我也去跟王伯伯打个招呼。”活络的邬熙源也跳下了车。
待得王伯伯最终上了汽车开动时,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十分了。
还好,去凰林的路上汽车没有出一点毛病,大概邬熙源也知道时间迟了,拜托了两位司机,经过中吴、栖町,到凰林的时候,刚巧十二点半。
“康康,那就是你阿姐他们的房子哩。”大客车驶过凰林镇中心十字路口约一公里,郝慧珍笑嘻嘻地指着右前侧的两幢楼房给尔仁看。自尔礼拿到了新房的钥匙,郝慧珍和余天赐夫妻已经来过了两趟帮忙。而尔仁一直忙于汉吴交通中专学校的学习,还没有来过呢。
“噢噢”尔仁点头应着。仔细一看,阿姐他们厂里的两幢职工家属楼就孤零零地坐落在一大片农田里,只不过外围砌了一圈围墙围住。
大客车和卡车慢慢右转,离开主干道驶入小广场。顷刻间,伴随着车下“来啦”、“新娘子来啦”众人兴奋的叫喊声,电光雷闪,鞭炮齐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