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张凤翼他们逐渐向南,眼中的植物越来越多,沙丘固定形成了一座座缓坡漫丘,凉风过处,黄绿斑驳的衰草如波浪般随风起伏。
进入阔连海子草原后,张凤翼变得非常小心谨慎,他们不再直线前进,而是像斥候骑兵一样沿着缓丘之间的脊道行进,尽可能地占据高地,保持视野的开阔,这样一来,使他们行进速度大幅下降。
“已经这么长时间,完了没有哇?”妮可坐在马上皱眉道。
趴在地上聆听了半晌的张凤翼没有答话,只是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又眯着眼睛向极远方眺望。
“眼前还什么都没有呢,用得着这么防备吗?”妮可抿唇不以为然地哼笑。
“在这种视野开阔的地方,等被敌军发现就晚了。”张凤翼继续观望,头也不回地道。
“哦,原来连千夫长大人也有害怕的时候?”妮可嘴角翘起,有些快意地道。
张凤翼语气平静地道:“前方是十人左右的斥候小队,我不担心对方杀过来,我是担心一个人控制不过来,被漏网之鱼逃回去报信,那样咱们就麻烦了。”
妮可有些讶然,忍不住道:“你连有多少人都知道?”
张凤翼不答她,却回过身,眼睛注视着她,淡淡地笑道:“公主殿下,我估计咱们已经接近了卡尼梅德斯骠骑军的外围,从这儿向前,应该到处都是你们的人了。”
妮可心中一颤,明显感受到了张凤翼脸上升腾出的杀意,那是战士们将要冲锋前跃跃欲试的凌厉杀意。她别过脸,神色不自然地赌气道:“你是在不放心我吗?那好,来吧!把我打晕,或绑起来塞住口都行!”
张凤翼直视她,缓缓地道:“公主殿下,我答应过会放了你的,但绝不是这个时候,你的逃跑会使我们四军团整个暴露位置,继而陷入险境,咱们的关系再投缘也不如五个师团十万大军的生死存亡更重要。所以——”
妮可脸色也难看起来,转头回视着他,抢问道:“所以怎样?”
张凤翼不带一丝表情地说道:“我的箭法你是知道的,一百步内同时对付四个目标绝无失手。如果你趁我作战时逃跑或突然反噬,那么对你对我都将是个悲剧。”
“真难为你能说得出口!”妮可咬着唇别过脸不再看他,美目中显出泪光。
张凤翼淡淡地道:“其实把你控制住是最好的办法,虽然有些丢面子,却保证了安全,我也可以不用分心。但我还是把选择权交给你,如果你想逃,我劝你等腾赫烈军人手足的时候再动手,我虽然可以射死你,但我自己也暴露了身份,最终难逃一死,那样你我就扯平了。”
妮可默然半晌没有说话。
张凤翼不再看她,眼睛眺望着敌军的方向,缓声道:“走吧,那队斥候马上就要过来了,我们向西迂回到他们的后方等着他们。”
傍晚时分,十余匹战马从他们埋伏的山丘匆匆经过,妮可始终没有发出声响,望着敌军的斥候小队渐渐走远,张凤翼满意的冲她微笑了一下。
妮可自卫地冷声道:“别以为我会听你的,刚才只是我们的人没损失而已。”
张凤翼心情转好,撇嘴笑道:“你以为我愿意单枪匹马地蛮干吗?我们是信使,能不暴露最好。”
两人拉着马匹,远远地跟着那路敌军斥候骑兵。虽然敌骑已消失在视线之外,张凤翼使用的地听之术,始终能够辨别敌骑的去向。
天黑下去好久了,早已过了造饭的时间,妮可又累又饿,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还有多久?”她皱眉不耐地道。
“快了,山脊那边就是。”张凤翼脸色变得十分凝重,沉声道:“我们把马匹放在这里,悄悄地爬上去。”
两人插上拴马钉,绑好了缰绳,向山脊上行去。
快到山顶时,一想到马上就要看到自己的族人了,妮可就感到心脏怦怦地在胸腔内跳动,禁不住加快了脚步前行。
张凤翼手持搭着羽箭的长弓,边走边四下巡视,警戒地道:“小心些,弯着腰走,山脊上说不定会有腾赫烈军的暗哨。”
“哼!那是我们的人,只有你才会害怕吧!我怕什么?”妮可绷着俏脸冷笑道,脚下丝毫没有减速。
张凤翼发笑道:“天这么黑,谁会看清楚上来的是公主殿下,暗哨看到两个黑影接近,最先想到的肯定是当头一箭吧!啧啧,公主殿下没有死在汉拓威军手中,却被自己人射死,那感觉一定很哭笑不得吧!”
“你!”妮可霍然转头,恨恨地盯着他。
张凤翼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笑道:“我劝你还是躲我后面,这样腾赫烈军哨兵起码不会误伤到自己人。”
两个人一边斗嘴,一边向上走,当他们终于站在山脊上时,同时睁大眼睛呆住了。远方的谷地里闪烁着一团团篝火,星星点点,仿佛无穷无尽,远远的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的尽头,与点缀在夜空中的繁星连接在一起,分不清哪里是天上,哪里是地下。
两人默然地望着远方那望不到边际的点点营火,都没有说话。
良久,妮可压抑了就此冲下去的冲动,转头冷笑道:“吓傻了吗?!怎么不说话?”
张凤翼回过神来,耸耸肩道:“我在纳闷,这么多篝火,绝不止卡尼梅德斯的骠骑军团,仿佛有二十万人似的。难道你父亲率领新胜的主力赶到了?”
妮可眼睛一亮,明眸绽放出光采。
张凤翼撇嘴一笑,“如果真是这样,就更不能放你走了。如果被你们的人知道了四军团的踪迹,把我千刀万剐也赎不了罪过。”
看着妮可又开始绷起脸来生气,张凤翼笑道:“咱们把行李摊开,在此宿营吧!现在搞不清情况,等天一亮就全明白了。”
说是休息,其实两人只是把毡毯摊开和衣躺下而已,离敌军这么近,谁也不愿真的睡着,靴子穿在脚上,刀弓就在手边,随时可以窜起应战。
夜越来越深,万籁俱寂,唧唧的虫声都静了下来,远方的篝火也熄灭了许多,不知什么时候降霜了,毡毯上凝结起一粒粒水珠。
即使身上又湿又冷,但妮可实在太困了,没一会儿就撑不住了,睡的死死的,寒气使她紧贴着张凤翼,把头埋入他的胸膛,藉着彼此的体温保持着身体的热度。
深夜过半时,张凤翼也撑不住了,他为妮可掩了掩毯子,闭上眼睛正想眯一会儿,突然,远处营区方向发出“轰”的一声,无数点火光亮了起来,随着声音的扩散,可以分辨出那是两军队列撞击在一起的喊杀声,伴随着喊杀声的是战马的嘶鸣与刀盾相击的锵锵声,以及被杀者痛极的惨叫。
妮可忽地坐起,望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目光所及,只看到火光大盛,数量庞大、排列密集的火把在摇曳晃动。
“那是怎么回事?骠骑军发生内讧了吗?”妮可脸色刷白,声音都发颤了。
张凤翼揽住她的肩头安慰道:“等天亮就能看清楚了,现在急也没用,还是睡觉吧!”
妮可睡不着,她瞪着大眼睛,担忧地望着发生战斗的地方。
过了一会儿,厮杀声渐渐弱了下来,火把也灭去了许多,只留下伤兵们撕心裂肺的呼痛哭叫声。
这下,连张凤翼也纳闷起来,“没道理呀!这顶多是几个千人队的冲突,难道他们打打又突然停下来了?周围那么多军队怎么不加入进去帮忙?”
纳闷归纳闷,张凤翼还是对妮可道:“睡吧,看样子没事了。”
妮可又躺了下来,枕着张凤翼的胳膊,脸颊紧贴着他的胸膛,两人相拥而眠。
睡到快黎明的时候,突然爆发的喊杀声再次将两人惊醒了,夜里发生的事又一次上演了,远方火光大盛,喊杀声盈耳,伤兵的惨呼使人怎么也不相信那边的战斗有假。
两人怔怔地望着火把密集的战场。
好一会儿,张凤翼失笑道:“这是玩的哪一出啊?故意不让人睡觉,才一睡着,马上就有好戏开演,骠骑军不愧是你们的王牌,真有个性啊!”
两人再也睡不着了,就这么观望着。又捱了段时间,喊杀声逐渐稀落下来,此时已经星月西坠,东方开始泛起了鱼肚白。
趁着熹微的晨光,两人站在山顶上,手搭凉棚,极力远眺。远方的营地上一片狼藉,未燃尽的篝火还冒着白烟,拉倒的营帐一块一块的,刀矛随地散落,尸体东一具西一具,未死的伤者躺在草地上大声呻吟,一队队手持长矛的士兵来回巡视,在受伤不能动弹的士兵身体补上一矛……
看了半晌,两人回过神来,彼此相视,眼中都满是惊讶。
“没错,那边就是卡尼梅德斯叔叔的骠骑军,那军旗我认得的。”妮可轻声道。
张凤翼长吐一口气,接道:“两军的营盘竟然挨得这么近,要不是有这些尸体在,我还以为十军团投敌了呢!”
妮可睁着眼睛,有些不解地道:“我不明白,卡尼梅德斯叔叔可是腾赫烈有名的智将,骠骑军也是我军的王牌主力,既然两军已经碰上了,你们的十军团怎么还没有被歼灭呢?”
张凤翼微微一笑,“伊诺参加了近三十年来帝国发动的所有战争,胜绩虽然不多,却从未吃过大亏,‘不倒翁’的绰号不是白叫的。”
豪伊风风火火冲入中军帐,端起桌上的铜杯仰脖大口灌了一气,把杯放下,长出一口气才道:“大人,锐锋纵队已经摆开阵列,可以下令主力开拔了。”
他刚强方正的脸庞上还染着黑色的硝烟,身后的披风也被刀剑划破了好几处。
本来就瘦小的军团长伊诺身子缩成一团,倚着书案怔怔地出神,他脸上如干核桃般的皱纹加深了许多,变成了道道沟垄。
他轻咳一声,淡淡道:“昨夜的敌袭损失严重吗?”
“损失两个千人队,”豪伊眉毛一扬,哼了一声接着道:“没什么大不了,腾赫烈军也没讨了好去,他们损失的人马不比我们少。”
“噢!”伊诺点了一下头又问:“有信使的消息吗?”
豪伊摇头,脸色凝重地道:“没有,派出的二十名信使没有一个回来,中路军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伊诺没有再说话,那枯瘦的身躯仿佛一下子又缩小了一圈,几乎已经撑不起那身闪亮的甲胄了。
看着伊诺脸上那心力交瘁的灰败之色,豪伊心中一阵不忍,强展开笑容宽慰道:“大人,其实咱们没什么好担心的。咱们与腾赫烈军彼此兵力差距并不大,甚至我方还略有占优,他们是围困不住我们的,这些天咱们数次主动出击,攻击他们向我军两翼迂回的人马,现在他们已经不敢再分兵迂回了。”
豪伊说完了,看了看伊诺的脸色,见伊诺无动于衷,只好又道:“大人,咱们这样打打停停,虽然损耗严重,也走不快,可腾赫烈军也同样未占到什么便宜,他们终究没能困住咱们。”
豪伊说完,也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只有静静地看着伊诺。
片刻,伊诺感叹道:“豪伊,这些天辛苦你了,要不是有锐锋纵队这样一支强力机动的骑兵在,咱们军团早被腾赫烈军‘定’住了。说到底,步兵是难以在这样的开阔地带与骑兵抗衡的。”
“大人!”
“别再安慰我了,”伊诺摆手疲惫地道:“你我都清楚敌军为什么不再分兵向我们两翼迂回了。我们的信使找不到我军主力,可腾赫烈军的信使肯定已经接应上他们的主力了,他们现在所要做的只是拖住我们而已。要不了多久,就会有铺天盖地的腾赫烈骑兵出现在我们周围的。”
豪伊不说话了,在这茫茫的荒原上,他们有信心抵挡住腾赫烈军,却绝对摆脱不了腾赫烈军。如果没有占据优势的援军,等待他们的,注定是被狼群一样越集越多的腾赫烈骑兵撕成碎片。
“大人!大人!”当值巡营的千夫长普戈风风火火地冲进大帐,边跑口里边激动地喊着。
伊诺正心绪烦乱,皱眉冷声道:“什么事让你慌成这个样子?”
普戈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胸膛起伏着,激动地道:“大人,我们的斥候小队巡逻时发现了四军团的斥候。”
“什么!”伊诺忽地站起,两手抓住普戈的衣领,眼睛直视着他,逼问道:“你说什么?四军团的斥候?四军团在我们左近?”
普戈没介意伊诺的粗暴,快速地接道:“这是被我们逮住的那家伙说的,属下还没有细审,他带着个女的,还有备马与辎重,皮甲上有千夫长佩章,怎么看怎么像逃兵。”
“快把他押上来!我要亲自审他。”伊诺凝眉咬牙喝道。
“是!大人!”普戈暴喝一声,转身向帐外走去。
伊诺转身回头,豪伊正站在身后,双眉蹙起,目光炯炯,眼中满是激动之色。
伊诺眼神复杂,笑着问道:“你看怎样?”
豪伊双瞳霍然一闪,嘿声笑道:“但愿这人别糊弄咱们,否则我要他好看!”
伊诺拍拍豪伊的肩头,安抚道:“沉住气,别泄了咱们的底。”
“放开我!你们这是干什么?我是友军的斥候,可不是什么逃兵!我要见你们上司,我要告死你们!你们就是这样对待同僚的吗?”
正说着,一个人被踉跄着推搡进大帐。
后面跟着的千夫长普戈阴沉喝道:“你不是要见我们上司吗?这就是我们军团长大人,还不快跪下见礼!”
那人身形颀长精悍,脸上带一道长长的刀疤,一进帐就四下打量,嘴上虽然叫的夸张,眼睛里却丝毫没有局促之色。
伊诺与豪伊还没看清前方的脸孔,对方却突然惊喜地叫起来:“伊诺大人!豪伊大人!原来真的是你们!”
伊诺与豪伊都没认出这人是谁,板着脸漠然地打量着对方。
那人却抢近两步笑道:“两位大人日理万机,难怪不记得在下了。在下是四军团十一师团斡烈大人的属下张凤翼,上次参军司万夫长大会时见过的,大人与我们师团长交谈时,属下就站在我们师团长身后。”
“啊!原来是你,我说这么眼熟呢!”伊诺指着他笑道,既然是斡烈的亲信,倒不好太摆架子了,“斡烈师团长还好吧?你们不是分在东路军了吗,怎么到了这里?”
“报告大人!”张凤翼一脸悲戚,单膝跪下说道:“我们师团长大人与迪恩万夫长已经在浑水滩壮烈殉国了,现在我们师团的首领是阿瑟大人。”
“什么!斡烈与迪恩都战死了?!”伊诺忽地站起,只感气血一阵上涌。没想到随便一句客套话就引来如此噩耗,登时一股兔死孤悲的酸楚使他心神大乱。
“大人,你可要保重啊!”豪伊赶紧搀扶着他缓缓坐下。
“果然不出所料,情况已经崩坏至此了吗?”伊诺怔怔地自言自语,转头又对张凤翼道:“这位——”
张凤翼赶紧道:“属下张凤翼,现任十一师团千夫长之职。”
“好吧,你来详细说说东面的战况。”伊诺疲惫地道。
张凤翼不敢怠慢,神色恭敬地将出征这些天来的所见所闻,完完全全地向伊诺与豪伊诉说了一遍,其中只将与四军团的恩怨隐除不提。
张凤翼说完后,帐内一片安静,伊诺与豪伊久久没有说话。
半晌,伊诺面无表情地道:“这么说,现在东面完全没有我军兵力了,二十万腾赫烈主力骑兵已经无人牵制。”
豪伊在旁边冷笑道:“还是你们西蒙军团长有脑筋,知道跑入沙漠能够躲过腾赫烈军。”
张凤翼苦笑道:“大人,我们十一师团可是第一个受到腾赫烈主力攻击的部队,二万人的师团只剩下三千了,我们师团长与一名万夫长也已殉国。”
豪伊知道埋怨不着张凤翼,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你们受到攻击时没有将敌情上报吗?中路军不该这么措手不及的。”伊诺曼声问道。
“怎么没有?当时离我们最近的是东路军总指挥西蒙大人,我们派了多路信使上报西蒙大人,却不知何故,所有信使都没有了下落。”张凤翼一脸无知地说道。
“哦?”伊诺与豪伊相视一眼,都嗅出了阴谋的味道。
豪伊追问道:“那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西蒙军团长在此吗?”
张凤翼眼神闪烁,避开了他灼灼的逼视,脸色不自然地笑道:“这个……长官们的事儿,属下怎么会知道?属下从沙漠里出来完全是个偶然,那是别营的斥候弟兄们传说南面见到跑散了的友军同僚,阿瑟大人想收拢些散兵充实队伍,才命我偷偷跑出来探探风头的。”
伊诺微笑地看着张凤翼,瞥眼与豪伊对视了一眼,豪伊撇嘴轻哼了一声。伊诺转头凝视着张凤翼,半晌不说话,只是淡淡地笑看着他。
张凤翼被看得浑身有如虫爬,实在忍不住了,赌咒发誓道:“军团长大人难道信不过属下?属下说的句句是实。”
“看你说的,孩子,我可是见过你与斡烈大人在一起的,怎么会信不过你呢?”伊诺大度地拍着他的肩膀笑道:“你叫张凤翼是吧,哈哈,我就叫你凤翼了!凤翼,你也看到了,我们的外围到处都是腾赫烈骑兵,十分危险啊!你既然来了,就安心地在这里住一阵子,等我们打败了腾赫烈军,你再回去。你放心,我与斡烈大人可是几十年的老战友,绝不会亏待你这个小辈的。”
说罢,他含笑地端详着张凤翼。
张凤翼呼出一口气,一脸感激地看着伊诺,表情放松地道:“如此就多谢大人了,不瞒大人说,外面这么多腾赫烈骑兵,属下这心里也正七上八下呢!”
伊诺没想到这小子竟如此说,怔了一下,有些勉强地笑道:“哦?年轻人看来很有胆气嘛,外面的腾赫烈骑兵不少于十万,你就不怕这里不安全?”
“怎么会不安全?咱们十军团的弟兄也不比外面的腾赫烈军少吧!”张凤翼看着伊诺发愣道。
“啊,哈哈……年轻人,真是有意思,老夫刚才不过试探试探你罢了。”伊诺一怔,马上掩饰地大笑起来,“哈哈哈……你是阿瑟大人的麾下,我怎么可能留下你不让你走呢?”
张凤翼手抚后脑,憨憨地笑道:“也没关系了,在哪儿都是为帝国效力嘛!”
伊诺目光闪动,还在看着他微笑。
豪伊实在忍不住了,生硬地命令道:“你今夜天一黑就动身,带上我们军团长的求援信,我们需要四军团火速赶来合击外面的腾赫烈军。”
“什么?外面的腾赫烈军不是已经快要败了吗?难道……”张凤翼睁大眼睛惊问道。
豪伊重重地哼了一声,板起脸厉声道:“你只管送信就成了,其他的就不是你需要多问的事了。”
“噢,好,好,大人别生气,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晚上我就动身。”张凤翼被吓住了,仿佛也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一叠声地点头应是。
伊诺回头瞪了豪伊一眼,扮起了“白脸”,“呵呵,小伙子,别怕,豪伊大人就是这个样子,脾气有点硬,再加上听到了斡烈大人的噩耗,心情当然好不起来了,倒没有别的意思。”
“哪能呢!大人言重了。”张凤翼立刻恭敬地道:“属下本来就是下级,大人怎么教训都是应该的。”
张凤翼的态度让伊诺很满意,他脸带笑意地看着张凤翼,正打算再说上几句笼络的话,却见张凤翼坐在对面身子不自在地扭动,一副有话想说却又不敢说的样子。
伊诺大度地微笑道:“怎么了?凤翼,有什么话只管说,我与你们斡烈大人是几十年的交情了,大家都是自己人,有难处可千万不要藏着掖着啊!”
张凤翼咬咬牙,把头一摆,像是狠下了心才张口道:“大人,本来我是不敢说的,怕你责怪我在背后诋毁上司,可既然你不见怪,那我可就说了啊!”
伊诺马上亲切地道:“当然当然!凤翼,有什么话你只管说,我和豪伊大人都不见怪的。”
“大人,叫我送信绝没问题,可是不瞒大人你说,这报信的事儿我们十一师团可是吃过大亏的。”张凤翼苦着脸道:“之前我们师团在浑水滩遇敌时,斡烈大人就曾派多路信使向西蒙大人请求增援,结果弟兄们都拼完了也没见到援军的影子。后来我们见到西蒙军团长时,他却说根本没有接到信使的报信。”
张凤翼面孔变得生硬起来,“西蒙大人有没有收到我们师团的信报,属下不敢乱猜,不过东路军奇迹般地躲过了迅速西进的腾赫烈主力却是真的,我手下那十几名送信的斥候队弟兄至今没有一个返回。大人叫属下送信,属下肯定把信带到,不过属下却不敢保证西蒙大人一定会来救援,毕竟四军团在得知中路军失利的战报后,也没有北上救援中路军,中路军可是由托斯卡纳亲王殿下亲自统领的。”
伊诺端详着张凤翼有些漠然的脸孔,明显能嗅出那背后隐藏着对西蒙的刻骨恨意。四军团那边一定发生过一些他所不知道的变故,这个人绝不是平白无故出现在这里,他是抱着某种目的,处心积虑来到这里的,这背后多半还有那个阿瑟的授意,反正无论怎么说,这是一枚有用的棋子,一定要充分利用好。
“呵呵,到底是年轻人,不是我说你,凤翼,你是有些胡思乱想了。我相信西蒙军团长大人不是那种不顾大局的人,他可能是真的没有收到你们的信报,要知道战局瞬息万变,谁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阴差阳错的变故。”
伊诺笑咪咪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他清楚地看到张凤翼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红,脸色转了几转,最后才勉强按捺下去。
张凤翼鼻翼微动,长长地吁出两道燥热的鼻息,咧开嘴陪笑道:“还是老大人思虑的周全,属下一个粗汉,没什么脑子,想到哪儿说哪儿,望大人别见怪才是。”
伊诺与豪伊均是心中暗笑。
伊诺眯起眼睛,拈须笑道:“凤翼,你言重了,依我与斡烈大人的关系,我看你就如自己的后辈一般,喜欢还来不及,怎么会见怪呢?”
张凤翼脸颊上的潮红正缓缓褪去,他躬身道:“老大人,既然如此,就请准备信件,属下一定听从吩咐,即时把信送到。”
伊诺摆摆手笑道:“这事不急,你可以休息一个白天,晚上再走也不迟。”
“既然是要走,还是早些走的好。”张凤翼干咳一下道:“老大人有所不知,我们军团长大人归心似箭,行军速度极快,大部队一天能走近百帕拉桑,本来我离队出发时大部队已向西行进了,两三天来一正一反又拉开了更远的路程,现在追起来已十分勉强。就是一切顺利,恐怕大军十天之内也不一定能够到达。”
张凤翼说着,翻起眼皮偷瞥伊诺,心想,这老家伙该知道此时腾赫烈主力骑兵也正昼夜不停地赶来吧,看你还摆臭架子!
伊诺还没搭话,他身后的豪伊先撑不住了,插道:“什么?四军团竟窜得那么快?十天才能赶到?这也太晚了!”
张凤翼低眉顺眼地道:“这还是西蒙大人一接到信报立即急行军赶来的最快估算,若有其他变故,那日期就更难定了。”
伊诺手指一下下地轻敲着桌面,核桃皮般的老脸上带着习惯的笑意,一对微眯的小眼打量着张凤翼。张凤翼低着头,一脸恭顺地端坐着。
片刻,伊诺笑着启齿道:“呵呵!好孩子,真难为你了,别人都顾着逃命,只有你还记着这里有十万帝国军正与腾赫烈军交战呢!呵呵,你放心,不论你有什么难处,不论你有什么要求,只要你帮着十军团渡过了这一劫,十军团全体上下是不会忘了曾帮过他们的朋友的。”
张凤翼心中暗笑,这种笼络的套话虽然空洞了些,起码愿意正眼相看了。他俯身一礼道:“大人,现今中路主力已然失利,十军团就是袤远的中流砥柱了,援救十军团就是援救帝国的袤远战区。属下别无所求,唯愿为将来的要塞保卫战多保留一份帝国军的元气罢了。”
伊诺仰面大笑道:“好,好,英雄出少年。如此我就不客套了,毕竟西蒙那边你最熟悉,有什么想法就直说吧!”
张凤翼斟酌了一下思路,缓缓道:“大人,四军团五个师团近十万人在沙漠里隐迹行军,为了防备被南面的敌骑发现,面对阔连海子方向的斥候一直伸得极远。大人应该相信,事实上西蒙军团长早已知道了这里的战况,想令四军团回师助战不是那么容易办到的,单凭属下是无济于事的,就是带上阿瑟大人也不行,毕竟我们都是西蒙的下属,一顶‘服从军令’的帽子,我们就没法反抗,否则属下也用不着长途跋涉跑这一趟了。”
张凤翼顿了顿,看伊诺与豪伊都屏息凝神地听着,接着道:“属下的意思是,请大人派遣一个亲近且够‘份量’的人物随我一同回去,让西蒙军团长避无可避、推无可推,找不出任何理由来搪塞。”
“嗯!”伊诺手抚山羊胡思忖起来。
张凤翼看了看豪伊,对伊诺补充道:“以属下的看法,最好是豪伊大人能出马走这一趟。豪伊大人不但是师团级的长官,他的勇名与威望在整个帝国军中都是能排得上号的。如果豪伊大人出现在了西蒙军团长面前,任是西蒙大人心中再不情愿,也会认真考量一下拒绝的后果的。”
伊诺想了想,摇头道:“豪伊能去我当然放心,可这里也离不开他,他的锐锋纵队是我们军团最精锐的骑兵,对付外面腾赫烈军小规模的袭扰,全靠这支队伍了。”
张凤翼悠然道:“大人,若属下所料不错的话,腾赫烈的主力骑兵正在兼程赶来,眼前能有什么事比搬兵救援更紧要呢?大人若派个幕僚出马,到了四军团,可能想见西蒙大人一面都不可得,更别提让整个军团回师了。”
“凤翼,你说的对!现在没有什么比搬兵更紧要。”伊诺转头看向豪伊道:“豪伊,你就走一趟吧!”
豪伊横臂躬身,语气坚决地道:“谨遵大人之命!”
伊诺转头对张凤翼亲切地道:“凤翼,你昼夜兼程到此,已经疲累不堪了吧?我现在安排人给你找个休息的地方,你先下去休息吧!我这就开始给西蒙大人写信,最迟中午你就要起程了。”
“全凭大人吩咐!”张凤翼躬身一礼道。
值日侍卫官将张凤翼引出帐后,伊诺与豪伊相视一眼。
伊诺嘿然笑道:“你看怎么样?”
豪伊用手轻抚着脸颊上青渗渗的胡茬,咧嘴缓声笑道:“看起来这个人恨死了西蒙,只要能给西蒙添堵,任何吃力不讨好的事儿他都愿做。我印象里西蒙也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怎么可能让这种人物活生生在眼皮底下晃荡?”
“哈哈,这就是‘能量’啊!咱们不知道四军团发生过什么事,不过这个年轻人一定是一个极有活动能量的人,以至于堂堂的一军之长也不敢对这个小人物骤然下手。”伊诺拈着山羊须,讶然笑道:“你看他说的冠冕堂皇,其实明显是想邀功抱咱们这‘粗腿’来着,咱们可不能让他如意。”
伊诺顿了一顿,又道:“十一师团几个老家伙过去还算与咱们有点交情,不过他们现在被打得实力大损,阿瑟肯定是说不上话了。再说,看样子他们与西蒙闹的矛盾不浅,咱们现在正要有求于西蒙,你此去四军团一定不要与他们交往过密,免得激怒西蒙,坏了救援大计。这个张凤翼不过是个小卒,让他带带路就可以了,凭他也想攀上咱们?想得也太天真了。”
豪伊点了点头,抬头追问道:“大人,那个人说得虽然不尽不实,不过西蒙不愿回师来援恐怕是可以确定的。四军团里一个小小的千夫长都知道了咱们的困境,何况手握五个师团的堂堂军团长了。”
伊诺默然片刻道:“我与二十师团的卡廷还有些交情,我会给他写一封信。不过卡廷虽然是师团长,毕竟也是西蒙的下属,这件事最终还是要靠你相机行事了。”
豪伊身子探前,双手盖在伊诺核桃皮般的手背上,凝视着伊诺说:“大人,请放心吧,我一定会带着四军团来援的,就算把刀架在西蒙的脖子上,我也会把他们带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