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夜晚,卡西乌斯又趁夜摸到夏洛特的军营,要求晋见。负责营区警戒的值勤官还是上回那个百夫长。
卡西乌斯见到那值勤官,冲上前攥过手来就摇,亲热地笑道:“老弟,没想到又碰到你了,我就说咱俩有缘嘛!”
那百夫长生气地抽回手,板着脸道:“托大人的福,本来卑职只需当勤三天的,因为为某个惹人厌的家伙反覆通报,触怒了我们师团长大人,现在无论你在这个月哪天来,碰到的人都是我了。”
卡西乌斯打了个哈哈,收起手挺胸笑道:“哈哈,这样也好,碰到熟人最省事了,你赶紧给我通禀吧,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见夏洛特大人。”
那百夫长本来想再讹他几块银币的,见他这回如此嚣张,立刻大怒了,斜眼看着他冷笑道:“大人,为了给你通报可是害得兄弟们一个月睡不成觉,你不觉得心里有愧,该补偿补偿吗?”
“大胆狗奴才!看本大人好说话,竟敢登鼻子上脸了!”卡西乌斯变色地道:“我可是有夏洛特大人特意交办的机密大事需要回禀,夏洛特大人此刻正等着我呢!要是耽误了大人的事,你们担待得起吗?哼!讹诈到本大人头上来了,回头我向夏洛特大人随便提一句,把你们全发配到辎重营当苦力去!”
卡西乌斯劈头盖脸的威吓把那百夫长打晕了,他也摸不清底细,不知这个外军的军官什么时候成了他们大人的心腹了。一腔怨气全变成冷汗出了,怔怔地杵在当地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卡西乌斯把眼睛一瞪,厉声喝道:“蠢货,还不快去通禀!”
那百夫长一激灵,连忙站正行了个礼,转身向夏洛特的营帐跑去。
“哼!不识抬举的东西!”卡西乌斯啐了一口浓痰骂道。
百夫长几乎是脚不点地地回来了,说话的语气恭顺多了,“大人,我们师团长大人有请。”
卡西乌斯轻蔑地瞥了值勤官一眼,示威地哼了一声,在值勤官敬畏的目光下,摆足架式大摇大摆地向夏洛特的营帐走去。
卡西乌斯才一进夏洛特的寝帐,还没等换过笑脸来,就被夏洛特劈手揪住衣领骂道:“好哇,正要找你呢!你还有脸再来煽阴风,瞧瞧你出的都是什么馊主意,害我在叔父面前丢尽了脸。”
卡西乌斯抬手护着脸闪躲地陪笑道:“大人,有话好好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先给卑职说说,如果是卑职的错,卑职情愿让大人任意责罚!”
夏洛特扯着他的衣领用力一搡,恨恨地道:“你还有胆子问,我正要质问你呢!你出的是屁的鬼主意,不但让我丢面子,连带让我叔父大人也颜面尽失!托斯卡纳大人对张凤翼的身份根本不感兴趣,还把我叔父责备了一番。”
卡西乌斯被搡得倒退几步,小心地与夏洛特保持着距离,确认安全后才敢问道:“大人,那张凤翼的身份的确说不通,你只要把他往敌方间谍的方向上引,托斯卡纳大人怎么会置之不理呢?”
夏洛特脸色彷彿有些发红,他吐出一口气,恨恨地道:“这件事我叔父倒相信了,我叔父把张凤翼的种种可疑之处向托斯卡纳亲王说后,亲王殿下也没说不信,只是说张凤翼这种人无足轻重,无关大局。现在刚给十一师团补记了军功,不宜再对十一师团的部属展开调查。总之,那意思就是白白放过他了!”
卡西乌斯一听就明白了,这段日子夏洛特一直在背后抹杀十一师团的功劳,硬说以十一师团的实力根本不可能取得青黄岭大捷,所谓大捷都是十一师团在谎报军功。现在十一师团抬出梅亚迪丝作证,彻底坐实了夏洛特是在中伤构陷。托斯卡纳刚给十一师团补发了嘉奖令,身为战区首席长官,身负赏罚分明之责,一定感到十分被动。
纸里包不住火,这种不光彩的事经过十一师团官兵的刻意散播,这个夏洛特大人肯定已是“名声在外”了。对于从他嘴里说出的话,任何人都会有所保留地加以判断的。
想到此,卡西乌斯也有些沮丧,这个夏洛特可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呀,这么有据可查的事儿,你也会出手?根本就是授人以柄嘛!
夏洛特看他不说话,知他在埋怨自己,心里立刻恼了,咬牙冷笑道:“哼!本来我念在你卖力巴结的份儿上,还想找机会提拔提拔你的,现在好了,你的馊主意不但害得我没脸,连我叔父也颜面大损,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智谋”连我叔父都知道了。事到如今你也别指望什么了!至于你以后能不能保住现在的职位,我看也很玄乎呢!”
卡西乌斯心里操遍夏洛特家中所有女性,脸上却摆出谄媚的笑脸道:“大人不要心急,这件事才只是刚刚开始,远没到分出胜负的时候,只要大人有心,还怕收拾不了一个仆兵吗?”
“我有心?我当然有心!我要不为了出这口恶气,干嘛要听你的馊主意?”夏洛特厉声叫道:“我听从了你的主意,可结果呢?被你害得里外不是人!!!”
卡西乌斯强压心中怒气,脸上挤着笑容道:“大人别生气,大人若真想搞倒张凤翼,眼前倒有一个法子,就看大人敢不敢担当了。”
“什么?敢不敢担当?天塌下来我也敢担着!”夏洛特面容扭曲,挥动着胳膊叫道:“你还不明白吗?现在已不是搞不搞得倒那个仆兵的问题了,这里面还有我和我叔父的面子问题,不彻底整垮他,以后谁还怕我们叔侄?岂不是是个人都敢登鼻子上脸了。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也要叫那个仆兵万劫不复!”
卡西乌斯抚掌赞道:“大人有这个决心,何愁解决不了那个下贱的仆兵。亲王殿下不是说张凤翼无足轻重吗?咱们一不做二不休,就给张凤翼编个来历出来,让他的来历大得足以使亲王殿下寝食难安,看亲王殿下追究不追究!”
夏洛特怔怔地看着卡西乌斯,良久,有些犹豫地道:“能行吗?要是像上次那样被戳穿怎么办?”
卡西乌斯心头暗笑,刚才还一副狂妄的样子,才一句话就看出担当来了。他心里虽如是想,面上却摆着笑脸耐心地劝道:“绝不会的,大人不想想,这是什么地方?兵荒马乱的,参军司的人对付腾赫烈人还不够用,哪有精神去搞什么调查嘛!只要张凤翼真正被怀疑上了,那他就是死路一条,亲王殿下肯定是宁可杀错不肯放过的,这关键就看咱们给张凤翼安的背景够不够份量了。”
夏洛特沉吟片刻道:“只要不出漏洞,就不妨试试!”
卡西乌斯唇上两撇小胡子翘起道:“大人只管放心,属下担保这回绝出不了岔子。大人不妨想想,亲王平素最忌惮什么人?卑职也好有个参考的依据。”
夏洛特想了想道:“亲王殿下最忌惮的人莫过于元老院仲裁委员会首席长老兼枢密院首辅大臣──尤利乌斯.弗龙蒂努斯大人了吧!皇帝陛下对弗龙蒂努斯大人信重无比,委任他总揽朝政,大人是储君迪斯丁的外祖父,无论是比门第、权势,还是圣誉都压亲王殿下一头。亲王殿下如果想使他的外甥安德烈王子继承皇位,最大、最硬、最难搬动的拦路石,就是弗龙蒂努斯大人了。”
卡西乌斯皱着眉头沉吟片刻,缓声道:“要把张凤翼与弗龙蒂努斯大人扯上关系恐怕很难,首辅大臣的名声太烜赫了,他的亲信班底亲王殿下可能早调查过多少遍了,强要扯上关系恐怕很容易露馅。”
夏洛特仰头想了想又道:“再有就是二军团的军团长安东尼.明格拉大将了,他是储君安插在军界的头号心腹,他的近卫军第二军团简直就是储君的亲卫队,抵御腾赫烈入侵这么重大的战事,连咱们一军团都拉到袤远了,可储君却私心自用地把二军团留在了帝都。我可以想见万一皇位之争发生了变故,头一个跟亲王殿下刀兵相见的就是明格拉大将了。”
卡西乌斯手抚下巴想了半晌,还是摇摇头道:“这个也很难说通,明格拉大将要想在袤远军中安插耳目应该找更关键的位置,不算我们一军团,十军团、五十六军团都是更好的选择,即使在四军团中,十一师团也是属于垫底的部队,完全没必要把自己的亲信放在那种地方。”
夏洛特有些恼了,以袖拂案不耐烦地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也不知你到底想要什么!亲王殿下位高权重,尊贵无比,是帝国最有势力的人,朝野勋贵想巴结还巴结不上,哪可能有多少对头嘛!”
卡西乌斯赶忙陪笑道:“大人别心急,栽赃这种事虽说是无中生有,可也要让人无从查证才行,即便做不到毫无破绽,也要让想探究真相的人大费周章,短期内得不到结果才行。若是亲王殿下派一个信使在帝都随便一问,一切就能水落石出。那搞不倒张凤翼不说,大人岂不是也将陷入尴尬境地吗?”
夏洛特只好耐着性子再想,想了又想也没想出适当的人选,最后终于泄气道:“实在是没有了,有胆子跟亲王殿下作对的人,能活在世上的恐怕不多了吧!”
一句话突然提醒了卡西乌斯,他一拍大腿阴阴地笑道:“死人也行呀!物故人非,就是有漏网之鱼,不是远走他乡,就是隐姓埋名,查证起来困难重重。只要知道了张凤翼是仇人的后代,亲王殿下一定不会容许他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兴风作浪。”
夏洛特丝毫没有被卡西乌斯鼓起兴头,相反犹犹豫豫,十分不情愿地道:“要说能令亲王殿下忌惮的人,活着的是没有了,死了的倒有一位,就是迦罗远征军的参军司首席参军、原四军团军团长沈振铎。他是帝国有名的智将,在远征乌斯藏与迦罗的战争中立下赫赫战功。他当年的威望曾令亲王殿下夜不能寐、寝食难安。关于他的死至今仍是个悬案,不过从当时帝都的形势来看,明眼人都认为亲王殿下是脱不开干系的。”
卡西乌斯马上接道:“那咱们就说张凤翼是沈振铎的后代,他潜入四军团是为了召集旧部,欲图为父报仇如何?”
夏洛特一怔,迟疑地道:“张凤翼是沈振铎的后代?你这么说有什么凭据?沈振铎只有一个儿子,据说已经在匪帮的夜袭中与他父亲一起被杀了。”
卡西乌斯哂笑道:“只要大人想,找些凭据还不容易?光是沈振铎与张凤翼都是轩辕人这一点,就够咱们大做文章了。”
夏洛特面色淡漠地道:“还有吗?”
“当然有了!让我想想!”卡西乌斯说着仰头望着帐顶,想了想道:“张凤翼出身名门世家,这正好解释了他在斌道门下求学的经历,以宗毅臣大师的地位与声望,是什么人都能位列门墙的吗?不但如此,斡烈与迪恩几个老家伙都曾长期在沈振铎手下效力,正是沈振铎的死硬余党,帝国军那么多部队张凤翼没参加,却偏偏挤入十一师团,可不是十分奇巧吗?”
卡西乌斯越想越对榫,越想越得意,觉得自己实在太高明了。他兴奋地搓着手掌笑道:“哈哈……这么一想连我都觉得这些事是有预谋的了,咱们只要把这些话向亲王殿下一说,不愁亲王殿下不起疑心。只要让亲王殿下防备上了,那个仆兵的路也就算走到头了。”
卡西乌斯自顾自地沉浸在意淫中,瞥眼间却发现夏洛特皱着眉板着脸,并没像他想像中那样兴奋,不禁问道:“大人,难道卑职所言有什么破绽不成?”
夏洛特表情慎重地缓声道:“你职位还低,很多高层的隐密你不知道,编织有关沈振铎的谣言后果非同小可。”
卡西乌斯从心里看不起夏洛特,他耐着性子笑道:“卑职不明白大人有什么可担心的,别说沈振铎已经满门死绝,就是真有后人在世,难道他的后人还敢来袤远戳穿大人不成?退一万步说,就算此事败露了,一个死人难道还比弗龙蒂努斯大人更可怕吗?”
“你懂什么?”夏洛特也有些恼了,“沈振铎可比弗龙蒂努斯可怕多了。沈振铎是个身上没有一丝污点的人,他的际遇在帝国朝野广受同情,他的死本来是个无头公案,现在如果传出了沈振铎后人要找亲王殿下复仇的谣言,无论张凤翼的结局怎样,托斯卡纳亲王殿下从此就背上了洗不脱的骂名。别忘了,沈振铎是被一群匪徒冲入家中砍杀的。不说沈振铎该不该死,单就这种手段就已令人不齿了。”
夏洛特心里越想越觉得不妥,皱眉担忧地道:“卡西,你把这套恩怨栽在张凤翼头上,张凤翼肯定凶多吉少,你我胸中这口恶气是一定会吐出来的。怕就怕事机不密,传出了对亲王不利的谣言,如果那样的话,亲王难免会迁怒到你我身上。张凤翼不过是个一文不名的小卒,为了扳倒他影响到咱们的仕途就不划算了。”
“是呀!大人考虑的有理,就让张凤翼继续逍遥下去吧,早知大人这么看得开,我也就用不着巴巴地跑来为大人谋划了。”卡西乌斯斜眼看着他淡淡地笑道。
夏洛特一怔,“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个办法不行,咱们还可以想别的嘛!”
“呵呵,大人请恕卑职才疏学浅,放着最有效的法子大人都不愿采纳,再想别的卑职也难保十拿九稳。既然大人一点小风险也不愿担当,那卑职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就当一切从没发生过吧!时辰已经很晚了,卑职就不打扰大人休息了。”卡西乌斯说罢身子微躬行了一礼,转身即去。
“站住!”夏洛特气得大喝一声,“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这里是旅店吗?”
卡西乌斯站住脚,冷冷地看着他,嘴角挂着蔑视的轻笑。
夏洛特走到卡西乌斯身前抚着他的肩头,摆出笑意放缓声音道:“卡西,看你,我也没说不采纳你的主意嘛,这么大的事,难道你就不能容我想想吗?来,坐下来,咱们坐下来慢慢商量。”说着拉着他在毯子上坐下。
卡西乌斯刚才的态度其实不过是激将法,现在夏洛特软下来了,他哪能真的不识抬举?他叹息一声,装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放缓声调道:“大人,不是卑职故意要让大人冒这个险,实在是那个张凤翼是个非除不可的祸胎呀,大人没见识那个张凤翼蛊惑人心的本事,反正我们师团长现在已经成了他手中的风筝了,无论飞得多远,线绳始终操在他手里。只要有他从中作梗,大人再怎么努力也获取不了梅亚迪丝小姐的芳心了。”
一提到梅亚迪丝,夏洛特满腔的邪火又开始燃烧起来,他越听面色越阴沉。
卡西乌斯看着夏洛特的脸色,心知自己这剂药是下对症了。他装出沉痛的样子,接着煽风点火道:“大人,卑职与那张凤翼可没有一丝一毫的过节,现在张凤翼调走了,那更是与卑职没有关系了,卑职犯不着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来劝大人担风险呐!卑职之所以这么做可全是为了我们师团长着想哪,在卑职眼中,只有大人这样的人才配得上我们师团长,卑职是不忍心眼看着我们师团长受到蒙骗而误了终身呀!”
“啪!”夏洛特一掌拍在桌案上,尖厉地叫道:“张凤翼!有你无我,有我无你,我与你势不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