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没有缠绵。

可是我知道，这个男人已经深深的印入了我的魂灵。若我还能够在某个所在以某种形式有所感知的话，他，我不会忘记。

起身后，我没有再看他一眼，径自走了出去。待在这里多一刻，心里的某个角落就会疼痛到无法自已。现在，我不欠他了，他也自由了，而我，也要去完成自己的最后使命。

在这个时代，念我的，多见一秒便是在世上多欠一份情债，恨我的，自然也不想多见我一面，因此，我没有跟任何人道别，孤身一人的出了王城。

父亲，思念着他爱的白清儿，下半生总也不会寂寞。嘉铭哥哥，只要他愿意，世上的好女子也会陪伴他的一生一世。终于，我是没有任何牵挂，可以放心的离开了。

可是，为什么我的心还是那样的不舍？莫非，这世间竟还有着让我牵绊的东西？心中隐隐牵挂的还有谁？

算了，不想了，或许，临到诀别前人们总会胆怯，却将那份怯懦当成了牵挂吧，我，竟也入了俗套！

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城外了，抬眼一看，前方青山之间有一碧水湖泊，那里，便是我早已选好的归宿之地，清静、幽婉，没有任何的世俗仇恨……

在这里，死亡的唯一好处便是它可以灵体分离。柳乘风最希望看到的便是我的灵魂永远消灭，那么，就容我自作主张一次，暂时的将这副躯壳留下吧。我也希望在灵魂寂灭之前看到的自己依然是美丽动人，这或许便是女子永远不变的心意吧！

寂灭灵魂，我依然选择了上次在巫王灵魂世界中所使用的巫术，虽然痛苦，却很直接，她能够让我的灵魂彻底燃烧，直至毁灭。

“这一次，再也不会有人因为我而身受折磨了……”念动咒语，火焰迅速的窜起，灵魂煅烧的痛苦再一次席卷全身。

这种痛，透至心髓。可是，如今的我再也没有任何生念，所以这些痛已经无所谓深浅，只是时间的长短而已。

煅烧灵魂的火焰虽然厉害，可是要想将灵魂彻底烧灭却还需要一段时间。灵魂的嘶吼也不会传出任何的声音，所以，此刻幽静的山林中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在那一泊湖水中多了一道影子罢了。

身躯静静的躺在湖面上，几片落叶飘荡在她的身边，仔细看去，就会发现，女子的脸色变的愈加惨白，如同她的生命正在以一种可见的速度快速流逝似的。

我咬紧牙关，脑袋当中只有一个信念，“咒语不能停！”灵魂变的越来越稀薄，而坚持也只剩下机械的重复……渐渐的，我终于连灵魂、连自己最后的样子也看不清楚了，我想，我是彻底死亡了。

灵典有云：人分身躯和灵魂，没有灵魂人不能再生。人死后剩下灵魂，那么灵魂死后剩下什么呢？还是什么也不剩下？

两日后，一道颓废的身影穿行于市井大街游走在山野林间，他面容消瘦胡须丛生，他的口中不停的喊着：“石灵，你在哪儿？孟石灵，你给我回来？”那深陷的眼窝无神的犹如一个疯汉，只有在看到某个熟悉的身影后才会出现光彩，然而当确定对方不是他找的那个人之后又会陷入更深的疯狂，如此循环，没有止尽！

他便是君枭夜！那日从睡梦中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查探灵魂，跟着便是一声嘶吼发出，因为他发现自己身体内的灵魂已经完全了！他的手触摸到床单上的血迹，眼眸发热，“孟石灵，你这个该死的固执女子，你以为这样就可以什么都不欠我了吗？”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怒吼一声，君枭夜双眼赤红的冲出门去。那之后他便疯了般的到处寻找，直到两日后。

两天来，他没有一刻休息，嗓子也几乎喊哑，可是，那存留在心中的希望却是越来越渺小，没有了灵魂的牵绊，他几乎已经完全感应不到那个女子的存在了。

“她不会就这样离开我的，不会的，我一定要找到她！”心中安慰着自己，君枭夜朝着另一个方向奔去。两日来，他搜遍了王城内的每一个角落，就连王城周边的树林也搜了一遍，所有他想到那个女子会去的地方他都找过了，现在剩下来的就只有运气和冥冥之中天意的安排了。

可是，他不会放弃！没有找到那个女子之前他绝对不会放弃。

“前方好像有水，”涓涓的水声传入了君枭夜的耳中，“不吃东西可以，若是再不喝水恐怕就坚持不到找到那个该死的女子了。”

君枭夜跌跌撞撞的朝着水源奔去，趴在水中大口的喝着凉水，“唔？那是什么？”无意间，一件奇怪的物事映入了他的眼帘，这个东西的感觉是……？

“‘袜子’？只有她才会有这种东西？”一时间，君枭夜的心头巨鹿猛*撞。“她一定就在附近！”

心头狂喜，跌入水中的君枭夜赶忙爬起，朝着上游方向奔爬而去。

“石灵——石灵——”

“咦？好像有谁的声音？可是这里黑漆漆的，怎么什么也看不见？”

“石灵——”君枭夜疯了般的扑向水中的女子。

将她抱到岸边，君枭夜眼里的狂喜却是渐渐转化为愤怒和悲伤，女子的脸色惨白，已经没有了呼吸。一种不安的情绪瞬间弥漫了他的全身。

“石灵，石灵，你醒醒……”他用力的拍打着女子的脸，试图去听她的心跳，可是女子没有醒来，他也没有听到半点心跳声。

“难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的手开始颤抖，眼睛瞪的老大，却不敢再去接触这具躯体。

“你不会死的，不会死的……”不断安慰着自己，他的手指结成手印与女子相接。

“啊——不——”一声惨叫，君枭夜朝后跌坐而去，他全身发抖不知如何是好。刚才的感应中他确定了一个最不愿相信的事实，女子的体内已经没有了灵魂的存在！

他双手捂住脑袋不住的摇头，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这竟是事实，好不容易找到的女子竟然还是死了？

他仰天长啸，不断的用拳头狠狠的砸向自己的脑袋，他怪自己为什么不早些来，为什么不再小心些，竟然会在那种时候昏迷过去……若是他能够再坚决一点的话，那日就根本不会让女子进门，这样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了。都怪他太贪心，总想多看女子一眼，总以为自己能够控制的住、能够做的到……可是现在，面对女子冰冷的尸体，叫他如何不痛恨自己？

若是可以再选择的话，他宁愿再不见女子一面也不要看到她冰冷的死去……可是，一切都晚了！躯体上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温度，他彻底的失去了这个女子！

君枭夜一步一步再次走回女子的身边，摸着女子冰冷的面孔沉痛的说道：“你以为这样就完结了吗？你以为这样就可以逃开我了吗？”

“不！你偷走了我的心，占用了我的灵魂，这些不是你想当然就可以还的回来的！不错，现在我的灵魂是完整了，可是我的心却被撕成了两半，这种痛你要如何还？”

“呵呵，你不必还！因为这些是我心甘情愿的，因为，我爱你！”

“这……这是君枭夜的声音？”无知空间的我极为迷惑，“为何我还能听到他的声音，我的灵魂不是彻底毁灭了吗？可是，这确实是他的声音，他说‘我爱你’，是在跟我说吗？如果是的话，这恐怕是他第一次说的这么直接。为何我会如此紧张呢？还有些忐忑……是因为他吗？可是他在哪里？我又在哪儿？”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那样半裸着躺在冰冷的土地上，当时我想这个世上比我更怪的人恐怕就是你了。我是因为细作的身份才会穿成个鸟毛怪人的模样，而你呢，竟然只用几片黑色的东西挡住就敢睡在光天化日之下。当时我想你莫不是个疯子吧？”

“可是当你睁开惺忪睡眼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完全猜错了，疯子怎会有那样的眼神？那一刻，我足足呆住了二里地的路程而没有逃跑。当我醒悟过来的时候，追我的人却是已经到了，来不及细想我便将你当成了替罪羊。我以为你只不过是我遇上的一个美丽女子而已，即使再美丽，那也没有我细作的身份重要，虽然我并不愿意成为什么细作。”

“我将你丢了出去，以为事情就将到此完结，却没料到这不过只是一个开始而已，你已经在我的心中扎下了连我都没有意识到的根苗。你被带走后，我莫名其妙的也跟在你们的后面，看着你在网框中竟然也能睡的那么香，我就在想：‘这究竟是个什么女子啊，神经也太大条了吧，都这样了还能睡的那么安稳？’”

“后来，你终于发觉不对劲了，穿着我那身宽大的鸟毛衣服，顶着个头盖骨就从小小的网框之中跳了起来，当时你的样子现在还印在我的脑海之中，特别是后来装睡的伎俩，真是让人印象太深刻了，我想当时你应该发现被别人阴了吧，是不是恨死我了？”

“应该恨的，就连我也时常恨着自己，怎能就那样将你丢了出去，害的你竟然要身受火焚之刑。当时我并不知道你和大长老之间的关系，也没想到他竟然会那么迫不及待的要杀死你，等到我反应过来之时，你已经被绑到了焚架之上。你的生命就要因为我而终结，意识到这一点，我的心竟是从未有过的慌张。我一点也不想你死，也不能就这样看着你死……于是，我去找了狸儿，要她无论如何也要将你救下来。”

“或许在那时我就已经对你割舍不下了吧？虽然到那时为止我们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可是我已经意识到了，你在我的生命之中已经是一个极其特殊的人了。”

“你被大长老折磨，看的我心如刀绞，当时我真想不顾一切的冲上去将你救下来，可是我忍住了。我知道如果我那样胡乱的冲上去说不定会给你带来更大的不幸，我只能寄希望于狸儿，可是我也在心中发誓，若连狸儿也救不了你的话，就算拼了性命我也一定会安全将你带回来的。”

“终于，你被狸儿救下来了，可是大长老不知说了什么你竟然昏过去了，而且再无生念。当时我心乱如麻，简直不知该怎么办，身体病了有药可医，可是心里病了呢？幸亏这儿是大巫，你知道当时我在灵典中找到灵魂修补之术时有多么高兴吗？因为那意味着你有救了，你没有生念没有关系，只要我有，哪怕是将我灵魂中所有的生念都给你我也心甘情愿。”

“狸儿哭着劝我，自小我与她被天昊排挤，她心中唯一的依靠便是我这个哥哥。然而，我却不能就这样看着你昏迷不醒。我一直以为我所做的这些只是因为我亏欠你，若我不将你丢出去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一切。可是后来我知道了，那种感觉就是爱，从我见你第一眼起就爱上了你，我对你是一见钟情。”

“我既兴奋又忐忑，我怕你并不爱我，我不让狸儿告诉你一切，其实真正的原因是怕你知道后会看不起我，呵呵，我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这样想，只是当我知道了心中的想法之后就变的异常紧张。我能够毫不犹豫的为你做任何事情，可是却连仔细看你一眼的勇气也没有。”

“我是不是很可笑？为了掩饰自己的内心，我故意的惹你生气，因为你生气后就会不再理我，而我则可以光明正大的偷偷看你。我每天都沉浸在这种甜蜜的小世界中，第一次让我觉得细作的身份有着好处。因为若不是当了细作，我就不会来到大巫，也就不会遇到你。可是，这种心情却并不长久，因为我听到你在梦中哭醒，叫着一个名字，‘嘉铭哥哥’？”

“这个嘉铭哥哥是谁我不知道，可是从你的反应来看他一定很重要，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每一个被你关心着的男性都是我的敌人，我不允许你对他们好，可是我又不能命令你，因为那样恐怕会引来你更多的嘲笑。就这样，我煎熬着，我想要冷落你以使你注意到我，可是你又怎会注意我？就这样我越来越生气，因为我感觉自己倒是被完全冷落了。”

“后来，你拖着病怏怏的身子竟然要去救大长老，我不理解，又担心，最后还是忍不住跟去了，到那时我才隐约知道了那个所谓的‘嘉铭哥哥’。那个大长老仅仅是长着一张和他很相似的脸你就能那样不管不顾的去救一个一心要杀你的人，可见那个‘嘉铭哥哥’在你心中的分量。”

“当时对于你的行为我非常的生气，那种感觉是从未有过的生气，一种油然而生的怒火就这样窜上了我的心头。我故意的跑上台去，一来是想让你看清楚那个所谓的‘嘉铭哥哥’以及和他长着相同脸孔的大长老根本就不值得你救，二来在我的心中还是不忍你受到伤害，甭管我有多么的嫉妒，不想理你，可是看着你一个人面对宫竹溪那样的高手我还是无法袖手旁观。我故意的骂你、羞辱你，想要将你逼走，却没想到你这个固执的家伙就是不走，就算别人当众羞辱到落泪你也不肯改变自己的心意。”

“从那一刻起我知道了，面对你我毫无办法。即使知道你心中想着别人也无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了，我只能用我的方式引起你的注意，期待着有一天你能够发现我……”

“可是，你却连这个机会也不给我，竟这样狠心的离开了。你以为将灵魂还给我就可以心安理得的离开了吗？拥有了完整灵魂的我就可以当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当做你从来没有存在过吗？”

“不，你太小看我对你的感情了，爱你，不是付出灵魂付出生命那么简单。刚才的那一番话我从没有机会跟你说，现在你死了，我还是将它们说了出来，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对你的爱是点点滴滴，我们相遇的每一分每一秒，你知道的、不知道的，看到的、没有看到的，里面都蕴含着我对你每一份爱的积累。”

“爱，不是生死离别，而是生死相依。爱，也不需要志同道合，你有你的想法我无力阻拦，但是我也有我的爱，你也无需任何负担，我爱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愿意为你做的。你生，我生，你死，我亦追随。即使你灵魂不见，我也要到那飘渺的空间中去寻找，只要我爱你的心在，那么你就一定在。”

无知空间中的我早已垂泪满车，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深深的扎入了我的内心，我不知道到了这个时候我还会对世间有着那样多的留恋，对他，竟也早已积累了那样多的感情。他说的对，我死是我的权力，他爱我也是他的权力，我没有资格阻止他做些什么。可是，为什么他说这些话我的心竟是这样的痛，想到他要追随我而死竟比自己死去还要难过百倍、千倍呢？还是，我的心也早已将他装在了里面，沉淀成了特殊的感情呢？

或许我真的错了，我以为将灵魂还给他是为他好，殊不知，爱的人不在了，剩下的人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我，为了还清自己的债，竟对一个如此爱我的人做出了这般残忍的事情？

“呵呵，你不知道吧？本来是为了阻止你再次煅烧灵魂特意对这门巫术做的了解，没想到今日竟派上了用场。”凄然一笑，君枭夜竟结起了相同的指印，口中也练起了熟悉的咒语。

“他……这是要自我毁灭灵魂？”虽然眼睛看不到，可是他说的话以及口中叨念的咒语让我直觉事情不好。

“不要——”我大声喊叫，这个傻子竟真的要彻底毁灭到这无知的空间来寻我吗？

我此刻的心情已经无法形容，这个时候我才真正了解了君枭夜不愿我死的心情，原来，看着对方死，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不行，这个家伙不能死，”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小，我也是愈加心焦如焚。无论我多么大声的吼叫，外面的君枭夜却是一点也听不见，怎么办？我开始不断的祈祷，“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住手！”

“住手！”

无尽的祈祷化作了胸中不断升腾的焦躁，而低沉快速的声音也变成了仰天嘶吼。一声歇斯底里的喊叫响破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