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爷爷就打扮整齐,要去参加书法展开幕仪式了。临走前,他再次邀请柯冬,虽然柯冬仍然赖在被窝里,“小子,爷爷再次郑重邀请你参加我的书法展开幕式,怎么样?陪爷爷去吧?”
柯冬忍住笑,拽起被子把头一蒙,闷声闷气地说:“不去,不去!不是早就说过了嘛,我没兴趣!”爷爷长出一口气,往外走,柯冬后半截话渐渐变成了嘟嘟囔囔:“每天练字就累死了,谁还有兴趣看字呀——”说着,他撩起被角,偷偷往外看,爷爷的身影已经消失了。他钻在被窝里,侧着耳朵听,一听到楼下汽车的轰鸣声响起来了,腾的爬起来,手忙脚乱地穿上衣服,窜到厨房,抓起奶奶早就准备好的蛋糕,就往大嘴巴里面塞。
“诶,慢点,别噎着!”奶奶说。
“我赶时间!”柯冬鼓着腮帮子说,顺手抓起一袋牛奶,叼开口,咕咚咕咚地喝了进去。一边喝,一边往门口走,穿好运动鞋,拉门要往外走。与此同时,牛小虎的叫声响了起来:“冬瓜,冬瓜,快走,要迟到了!”
柯冬和牛小虎在楼门口会合,坐上公交车,来到文化馆一楼展览厅门口。
秦爷爷呢?两个人东张西望地寻找,按照约定,爷爷应该就在门口等他们呀。“嗨!冬子,虎子!”声音从背后传来,两个人回头看去,这是秦爷爷吗?只见他头上戴着一顶宽沿的帽子,戴帽子不奇怪,可是帽檐压得很低,令两个孩子挺纳闷,更纳闷的是,秦爷爷鼻梁上还架了一副大大的墨镜,简直遮住了半边脸。
柯冬看看小虎,小虎看看柯冬,都不敢上前打招呼。秦爷爷走过来,一手拉一个孩子说:“怎么样?效果还好吧?认不出我来了吧!”语气中有些小孩子恶作剧的成分,倒是让两个孩子觉得老人返老还童了,感觉上更加亲切了。
“爷爷,”柯冬碰碰秦一峰的帽檐,“您这是唱的哪一出呀?”
秦一峰低声说:“敌在明,我在暗,方便收集第一手信息!”
“谁是敌人?”牛小虎看了看来来往往的人群,“您怕谁认出来呢?”
秦一峰笑而不答,只是看着柯冬,柯冬恍然大悟:“您躲得是我爷爷?”
“对!”秦一峰说,“走,该进去了,看看柯老头的修为精进了多少?”“等等,”柯冬扯住了秦一峰的衣角,“爷爷,你和我爷爷有仇?”柯冬不能不这样想,所有的线索汇集起来,让他产生了怀疑:他仔细回想过,爷爷听到秦一峰的名字的时候确实是恨恨的,当时奶奶好像还劝他不要计较来着;秦爷爷收自己为徒,学习笔迹学,却不愿意让自己的爷爷知道,为什么?今天来看书法展,秦爷爷却打扮得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要避开爷爷,又是为什么?柯冬实在是想不明白,只得出一个结论:两个人曾经结仇,可是看秦爷爷笑眯眯的样子也不像呀。
秦一峰拍拍柯冬的肩头说:“傻孩子,放心,我们没仇!等我看了你爷爷的书法作品之后,我会和盘托出我和你爷爷的故事。走,咱们该进去了。”
柯冬心里的疑惑仍然在心底纠缠,但因为秦爷爷这样一说,反到不好意思再追问了。冷静沉著可是侦探的关键素质,不能让秦爷爷看笑话呀。
一旁的牛小虎听得云里雾里的,但是他生性开朗,根本不想去纠结什么秘密,况且这事跟破案也没啥关系,自然也用不着这侦探助理操心了。
三个人走进展览厅,秦爷爷低声嘱咐:“不要紧跟着我,散在身后,装作不认识的样子哈。”
开幕式很简短,文化局局长讲了几句话,向大家隆重推出本市著名的书法家柯明远先生。然后柯明远也简短地表示了对大家的欢迎和感谢。书法展就开始了,两个孩子不敢太过靠近秦一峰,远远地跟在身后。秦一峰背着双手,浏览墙上挂着的每一幅书法作品,书法作品是按时间顺序悬挂的。
他一幅一幅地看过去,目不转睛,目中无人地一幅幅欣赏,不住地点头。而且有时候会把身子向前倾去,更加仔细地去观察那些遒劲有力的字体,有时候喜悦,有时候严肃,有时候是赞赏。
柯冬和牛小虎也装模作样地欣赏起来,来观看书法展的人们,当然都是书法爱好者。所以大家都很安静,没有大声喧哗,只有偶尔低低的私语,交流着对作品的感受和评价。
人不算少,可是展览室里没有一点杂音,柯冬不由地有些神往,这样的环境,大概就是书法所营造出来的严肃和端庄,就跟爷爷练字时一样的专注。这样的欣赏才不辱书法家的精神和辛苦。
忽然,柯冬眼角的余光扫到了爷爷的身影,坏了!爷爷貌似是发现了秦一峰,正大踏步地朝他走过去。爷爷走到秦一峰身边了,秦一峰正要往右边挪动脚步,打算欣赏另一幅作品,忽然发觉有人,猛然停下了脚步,扭头向右望去。
看不到秦一峰的眼神变化,但是,两个孩子分明看到,秦爷爷的嘴角像是电影里的慢动作一样,慢慢地上扬、弯起,哈哈,是一个美妙的弧度,如果非要给这个弧度起个名字的话,它就叫做微笑!
更令人吃惊的是,秦一峰竟然慢慢摘下了墨镜,往一边一递,牛小虎来了眼力劲儿,赶紧跑过去,小跟班似的接过墨镜。秦一峰接着又摘下了帽子,柯冬这时候也从惊愕中醒过来,跑过去,接过秦爷爷的帽子。
现在,柯冬看到的是爷爷柯明远吃惊的表情,很显然,眼前这老少三人的表现令他非常不解。“老秦?是你吗?”他纳闷地问。
秦一峰微笑点头,而且神情全是赞叹和欣赏,或许是这种神情感染了柯明远,或许是因为秦一峰的微笑打动了柯明远。
总之,两个人似乎没有像柯冬想象的那样,有什么过节,反而像两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只不过是因为时间有一点点的生疏,转眼两个人熟悉起来,一下子就变得和睦友善起来了。
柯明远看到一旁的柯冬和牛小虎,问道:“冬子?你怎么来了?不是——”
“嘿嘿,”柯冬挤出一点讨好的笑容,说,“人家就是想给您一个惊喜嘛!”
“可是,你们三个怎么凑到一块了?你们怎么认识的?”柯明远问。
“老朋友,”秦一峰答非所问,“祝贺你,几年不见,功力大增,胸怀大开,否则我连见你的勇气都没有。哈哈哈,你看我用心良苦,又是帽子又是墨镜的全副武装,就是不敢见你呢!”
“嘿!”柯明远擂了秦一峰一拳,“你这个老家伙,听说你去了国外,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不敢见我?哈,说得我都不好意思见你了呢,都怪我小肚鸡肠,睚眦必报!当年你说得没错!”
秦一峰也笑道:“老柯呀,你早已经放开了胸怀啦,你的作品我一路欣赏过来,已经感觉到你已经不是昔日的柯明远啦!老朋友,佩服呀,佩服!”
两位老人仰天大笑,所有的参观者愕然看着他们。这样爽朗大笑,打破了原本宁静的展览氛围,两个孩子不好意思了,扯起两个老头往外走,走出展厅,来到外面广场上找一个长椅,让俩老头坐下来。柯冬问:“怎么回事?谁能给我一个说法?”
秦一峰和柯明远对视了一眼,秦一峰说:“我给你解释吧。大约是十年前吧,我刚刚开始研究笔迹心理学,跟你一样痴迷,自己感觉很有收获,就到处张扬,到处给人分析笔迹。哈哈,也有了一点点小名声,是吧?老柯。有一天,我在一位私立学校校长那里见到了你爷爷的一幅字,内容是苏轼的《江城子.密州出猎》,老柯,你记得这首词吗?”他转向柯明远问,柯明远眯起了眼睛,诵道:“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读罢,拍拍秦一峰的肩头:“豪气万丈的一首词,叫你给曲解了。”
秦一峰眼神有点凝重:“我看到你爷爷写的这首词,笔画间挤挤撞撞,角斗之气太盛,脱口而出:‘此人,心胸狭窄,报复心强,叫什么?对,睚眦必报!’那位校长,本来打算聘请你爷爷做学校里的书法辅导老师,现在,听到我这样的评价,变了主意,改聘了别人。其实,后来我才知道,你爷爷当时正在看电视剧《岳飞》,心里气愤难平,一挥而就写了这篇《江城子》。你爷爷失去了那个挺喜欢的职位,本来就很失望,又听到传闻中我对他的评价,失望转为恼火,气势汹汹地要找我理论,被你奶奶劝住了。我当时也是气盛,不好意思亲自上门道歉,所以本来可以成为好朋友的我们,因为这点事断绝了往来。”
“其实,你的分析也有些道理,”柯明远接过来说,“我生了你几年的气,也算是心胸狭窄吧,直到最近几年,才慢慢放下对你的愤怒了。我知道你看出来了,是不是?老秦。”
“是的,我从你那幅‘光风霁月’就已经看出来,愤怒之气已经消失殆尽了,我说的对吗?”
柯明远拱拱手:“佩服,佩服!确实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发现自己平和了许多呢。”
“这也是我解除伪装的原因呀!今天中午我请客,算是为我十年前过于武断的分析赔罪!”秦一峰真诚地说。
“言重了,言重了!”柯明远忽然看见站在一旁的孙子和牛小虎,问,“我还不知道,你们三个怎么凑到一起了呢?”
秦一峰一手拉一个孩子,骄傲地宣布:“这是我老秦的两个关门弟子,呵呵,老柯,我挖了你的墙角啦!”
柯明远脸上露出惊喜的神情:“怪不得呢,怪不得要跟我学书法?敢情有名师指点啦!好小子,”他一掌拍到柯冬的肩上,“有这好事,还瞒着爷爷?你长能耐啦!”
秦一峰赶紧解释:“是我要他保密呢,好容易得到这么一个好苗子,我怕让你老家伙给搅黄喽!”
“看看——”柯明远指点这秦一峰说,“还是不相信我吧?”
“看了你的书法展,我是彻底放心了!”秦一峰说,“咱俩好好打造柯冬这个孩子!”
柯明远脸上的笑意很浓,因为今天惊喜连连。最近柯冬的学书法,今天书法展的顺利进行,还有与以前有些误会的秦老如释前嫌,太多的理由让他高兴和兴奋了。
而且秦一峰对自己的书法成就一再赞赏,这也不能不说是一个值得欣慰的事情。两位老人在意境上都有了提升。
“不行,”柯明远脸色一沉,“这顿饭是我的,我给孙子的拜师宴,还轮不到你请呢。”
牛小虎急了:“爷爷,秦爷爷,柯爷爷,还有我呢,我是徒弟助理,也得好好打造吧?”
“哈哈,忘不了你,虎子。走,咱们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