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几名公公捧着明黄的榜文从内廷行出时,人群一拥而上,迫不及待的等待着放榜。
风轻在人堆里,不知被谁的瓶口鞋踩了一脚,疼得她龇牙咧嘴的,小竹一个劲的往前凑,“小姐小姐!有你的名字欸。”
她高兴得直跳脚,一旁落榜的女人愤愤向风轻投以眼刀,如果眼神能杀人大概她早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风轻揉了揉眉心,长叹口气,随意的罢手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冷静点,没看见我们有多招人恨吗?”说完,她的目光还不停的在榜文上游走,直到在最末一排,发现了纳兰木的名字,心头的大石总算是落下了。
“这丫头也通过了啊。”她轻笑道,或许入了复试,对这小丫头来说是一件足够改变她现状的捷径吧。
“师傅,我通过了!”纳兰木不知什么时候从未央宫出来,兴高采烈的小跑到风轻身边,眼眶微红,“我通过了!真的通过了,以后再也没有人能欺负我娘了。”她说着说着便哽咽起来,大概这是她唯一能宣泄自己心中情绪的方式了吧。
风轻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是是是,你通过了。”
“哼,这才第一场,瞧把你们高兴的。”上官云不阴不阳的站在一边,对着风轻一顿冷嘲热讽,那目光仿佛是在看乡巴佬。
小竹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她磨着牙恶狠狠的瞪着上官云,“哼,我们小姐自然是能过的,接下来两场比试,小姐一定能打败你,然后拿到头魁!”这是她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上官云高声反驳。
初时那个只知道哭泣的丫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变得越来越可靠了啊。
风轻突然有种吾家女有长大了的沧桑感觉。
“放肆!一个小小的丫鬟也敢与我呛声?”小竹的话让上官云的面子里子都丢了个遍,她气得浑身发颤,身后那群踩低捧高的世家千金捂着嘴哧哧发笑,那戏谑的目光扎在上官云身上,让她浑身难受。
风轻眯了眯眼,将纳兰木和小竹护在身后,本来拥挤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下意识退了半步,成圆形将她们围在其中,留出不大不小的位置,此时,风轻与上官云已经彻底在午门前引起了骚动。
小竹这才反映过来,自己方才说了多大逆不道的话,她惴惴不安的躲在风轻身后,小手紧拽着风轻的长裙衣角。
“小姐……”她低声唤道,心头有些害怕。
“没事,交给我来处理。”风轻头也没回,淡淡的说了一句,目光森冷的锁在上官云身上。
“你……你那什么眼神?我可是你的亲姐姐,难道你要为了一个低贱的丫鬟与我过不去?”上官云被风轻那一眼看得心头发沭,她的双腿一软,差点踉跄着跌倒,好在身后的贴身丫鬟机灵,上前一步,扶住她微颤的手臂,此时,所有人都在看着这太傅府的好戏,上官云的面子下不来,只能硬着头皮,冷下脸,对着风轻冷喝。
“姐姐,小竹可是我的贴身丫鬟,我曾经告诉过你,这大狗也要看主人,若非你先出言挑衅,她又怎会这般失礼?说到底小竹也是护主心切,还望姐姐大人有大量,莫要与小竹计较。”风轻谦逊的笑道,双手交叠搁在小腹上,对着上官云垂下头,似是服软,上官云面上一喜,刚要开口,却被风轻截了话去,“姐姐方才也说了,小竹的身份低贱,我想像姐姐这么高贵的人,一定不屑与她计较的,对吧?”她歪着头,故作无辜的朝上官云眨着眼。
带着一种太监从御书房急急过来的皇甫劲兄弟,刚来到午门,便听见了风轻这番话,皇甫傲紧蹙的眉头顿时松开,嘴角往上一扬,心中不自觉的为风轻鼓起掌来,好一招以退为进。
此时,有眼尖的大家小姐,发现了停在艾青石路上的明黄銮驾,她们惊呼一声,当即跪倒,“参见皇上!”
风轻心头一紧,随即朝着人声的方向扭头看去,第一眼,便见到了坐在銮驾之上,陪坐在天子身边,一身素白长衫的皇甫傲,两人似心有灵犀一般,眼神在空中交缠,说不清的暧昧。
小竹也是吓了一跳,她赶紧扯了扯愣神的风轻,几乎是连拖带拽的将她扯到地上,一个不注意,膝盖砰地一声砸向地面,疼得风轻眉头紧蹙,她双手撑着地板,随着众人齐呼:“参加皇上。”
“皇弟,看来你中意的女人似乎并不需要你为她担心呢。”皇甫劲慵懒的靠在绣着龙凤呈祥的软枕上,似笑非笑的朝一旁默不作声的皇甫傲说道。
“我并没有为她担心。”皇甫傲声音平平的回了一句,只是那话听上去格外心虚。
皇甫劲耸了耸肩,也不戳穿他的口是心非,右手伸出明黄的纱帐,在空中轻抬,李公公见状,手里的浮尘左右一挥,尖着嗓子道:“起——”
小竹搀扶着风轻从地上站起,本吵杂的浮云地,此时安静得落针可闻,凉风微拂,红墙内的桃树簌簌落下粉色的花瓣。
上官云的眸子紧紧贴在那威严的銮驾上,仿佛透过那层厚厚的纱帐看见了里面英俊的少年天子,少女怀春的心,扑通扑通跳得极快,两颊升起淡粉色的红晕,看上去分外明艳照人,与方才趾高气昂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小竹不屑的撇了撇嘴,在风轻的身边小声嘟嚷一句:“她简直都能登台唱戏了。”
风轻眉梢一挑,戏谑的看了小竹一眼,她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这小丫头的胆子这么大?居然敢在圣驾面前窃窃私语。
皇甫傲没等皇甫劲吩咐,径直跳下銮驾,一席月牙白的锦袍,衣摆在空中翻舞成罗盘状,他的眸子定定的搁在风轻的身上,抬步行去,人群自觉朝两侧分开,留出一条道,供他通过。
皇甫劲笑眯了眼,斜靠在软垫上,一手托着腮帮,一手在软垫上轻敲,目光灼灼的看着皇甫傲的背影,他这弟弟还真敢做,居然就这么冲到了上官风轻面前,他也不想想,这样做的后果,只怕这上官风轻会成为这群女人的眼中钉。
李公公恭敬的站在銮驾外,将头垂得很低,嘴角微抽,他只希望他的主子能收敛一下那满脸看好戏的表情,这万一被北城王看见,只怕主子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风轻始终皱着眉头,看着皇甫傲一步一步朝她走近,这人究竟知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皇甫傲的步子一顿,人已经站到了风轻面前,他弯下腰,在众目睽睽之下,逼近风轻的脸,那张带着半截面具,只露出下颚与嘴唇的脸,在风轻的瞳孔放大,她微微一怔,还没来得及反映过来,额头上便有一股凉意袭来。
“发髻乱了。”皇甫傲轻笑着,抬手为风轻拨开额上散乱的青丝,冰凉的指骨划过她的肌肤,带着一股异样的酥麻,两人之间只隔了不到一个拳头的距离,风轻可以清楚的感觉到,从他的面具后传出的温热鼻息,以及他身上那股极淡的檀香味,并不浓郁,可却足够让她记住。
“王爷,自重!”风轻猛然回神,下意识退了一个步,恼怒的冷喝一句。
身旁的众人纷纷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那人是谁?那人可是有着铁血手腕的北城王啊,据说他杀人如麻,喜怒不定,不少人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情,等待着看这胆大包天的上官风轻会有什么下场。
皇甫傲遗憾的看了风轻一眼,在她后退时,有几根青丝被扯下,缠在他的食指之上,他故作镇定的收回滞留在半空中的手臂,从怀里掏出了一方锦帕,小心翼翼的将四五根头发放在上面包好,随后才放入怀中。
风轻看着他这般暧昧的举动,顿时火大,她咬着牙,强忍着想要杀人的冲动,面上的笑自然也被冷漠取代,紧贴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头,隐隐还能够听见那指骨咯咯作响的声音。
“我可是专程来引你入宫的,复试是在晌午,现在已经到了午膳的时间,随我入宫用膳吧。”皇甫傲柔声说道,手掌微微摊开,举到风轻面前,似在邀请。
耳边不时传来冷嘶以及惊呼的声音,用脚指头想也知道,皇甫傲这样的举动在旁人眼中有多惊世骇俗,风轻好笑的挑高了眉梢,反问道:“百花宴的惯例可是通过初试的人都能在宫中享宴?”她问的可不是皇甫傲,而是他身后负责放榜的小太监。
那太监闻言当场一愣,先是看了皇甫傲一眼,见他并未动怒,这才欠身回道:“回二小姐的话,从未有如此先例。”
“二小姐?”风轻呢喃一声,随即冷冷的看了皇甫傲一眼,绝对是这个人在暗处吩咐了什么,若不然,这些内宫太监怎么会知道她的身份。
不得不说,在某些方面,风轻还是挺了解皇甫傲的,在她第一次入宫觐见太后时,皇甫傲就特意让李公公对各宫太监、宫女好好敲打了一番,此刻的风轻在他们眼中,已然与北城王妃无异。
皇甫傲挨了一个眼刀也不怒,他淡淡的看了那太监一眼,看得那人头皮发麻,随后才转过头,开口说道:“虽然没有先例,但你是例外,若你在宫中用膳,我想没有人会反对,去吗?”
风轻抿了抿唇,他在这样的场合开口邀请,她若拒绝,只怕会折损了他的颜面,甚至会有人在背后说她不识好歹,她深知,皇甫傲此举的用意,不过是拐着弯的为她撑腰,在旁敲侧击这群世家小姐,她的心暖暖的,即使如此,也别指望她能摆出什么感恩戴德的表情。
“既然你诚心诚意的开口了,我便答应你,不过只此一次。”能把这番话说得如此理所当然的人,大概也只有她一个了吧?皇甫傲摇头失笑,身体往旁边一侧,做了个请的手势。
风轻领着小竹和纳兰木朝皇宫内走去,穿过层层人海,她接到了各式各样的眼光,有羡慕的,有嫉妒的,也有友善的,这些于她来说都是微不足道的东西,她一路上目不斜视,直到穿过午门,停在那顶威严的銮驾前,她才转头,疑惑的问道:“我需要拐道吗?”她指了指横在路中间的銮驾,一时不知是该请安行礼,随后绕过它,还是另找一条道。
“哈哈哈,有趣,太有趣了。”皇甫劲在銮驾上笑得前俯后仰,大手在软垫上一阵猛拍,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风轻嘴角一抽,诡异的扫了一眼那纱帐后的人影,难道这皇家的人脑子都有问题?怎么一个比一个不着调。
“别在意,皇兄偶尔会这样,过一会儿就正常了。”皇甫傲以一种习以为常的语气说道,丝毫不觉得在背后抹黑自家人有什么可耻的。
风轻隐隐觉得只要碰上姓皇甫的人,她的忍耐力就会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战,额头上的青筋一蹦一蹦的,显然她的情绪已到了爆发的边缘。
李公公眼见皇帝情绪失控,不愿他失礼于众人面前,赶紧向午门口的近卫军打了个眼色,后者识趣的将宫门重重合上,想来在复试开始前,是不会打开了。
“不行了……我需要拐道吗……哈哈哈哈……”皇甫劲越笑越张狂,他捂着肚子,整个人都快从软垫上笑趴下来。
风轻皱着眉头,狠狠吸了口气,咬着牙问道:“他还需要疯多久?”对上当今天子,也许只有她才能做到这般随意,或许早在皇甫傲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带进宫,她的情绪就已经濒临失控了吧。
纳兰木和小竹何时见过这样的场景?她们障目结舌的在三人之间来回扫视,明显一副神游天外的表情。
皇甫傲憋着笑,拳头搁在嘴边,轻咳一声道:“直接绕过去吧,皇兄一时半会儿只怕平静不下来。”摊上这么个不着调的皇兄,他有时候也是无奈得紧,好在皇甫劲在政务上,从来都是刚正不阿的,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别别别,”皇甫劲一听他们要走,赶紧止了笑,用龙袍的衣袖擦干了眼角滑出的眼泪,一手挑开纱帐,李公公见状,立马差人从后方端来小凳子,恭迎他下来。
一双鹅黄色镶金边,秀腾龙图样的马靴,一席严谨威严的龙袍,腰带镶嵌通体流金的十二颗玉石,宽袖窄腰,三千青丝固在金色的羽冠下,留两戳从额头两分垂落在胸前,剑眉星目,只是单单站在一处,便能让人感觉到,那属于上位者的魄力,让人胸口生闷。
“上官风轻,许久不见了。”皇甫劲一手搭在李公公的手肘上,腰如无骨,软软的靠在銮驾的雕龙车身旁,慢悠悠的开口,他的一举一动都带着惊心动魄的妖冶,即使唇边挂着笑,可他的眸底,一如既往的凉,没有半点温度。
风轻突然想起,上次在御花园中,这人面对宠爱的荣贵妃时,也是这副表情。
一个无时无刻都在演戏的男人,一个深不可测,危险至极的君王!
方才她险些被他无厘头的行为欺骗了!风轻的心顿时漏了半拍,她浑身紧绷,戒备的看着皇甫劲,嘴里却笑道:“皇上能记得臣女,臣女三生有幸。”
即使嘴里说着谦卑的话,可她的背脊始终不曾弯过一分,哪怕身份比人低贱,但她的头却从不曾对谁低过。
皇甫劲的眸子顿时一眯,脸上的笑愈发灿烂起来,他这未来的弟妹,很有趣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