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再次相见

风轻迅速撑地起身,象牙白的长裙不知被谁踩了几脚,衣诀之上那乌黑的脚印分外引人注目。

太后眯着的眼里正凝聚着风暴,她的眸子锐利的挨着人一个接着一个扫了过去,“你们没听到哀家的话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荣贵妃吓了个哆嗦,这太后可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宫里的侍婢太监们常常在背后唤她佛爷,可是现在,太后竟为了一个低贱的庶女动怒,荣贵妃只恨不得把自个儿的存在降到最低,唯恐太后雷霆之怒,殃及池鱼。

“好好好,你们都嘴硬是不是?哼,当哀家老眼昏花当真不知道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吗?”太后将视线定在了上官云身上,方才风轻便是途径她的身边才忽然跌倒,若说是意外,谁会相信?

小竹上前几步,跪在地上用锦帕为风轻擦拭着衣衫上的污泥,眼眶微红,“小姐……”

“没事,是我自己没站稳而已。”风轻挑眉轻笑,云淡风轻的将此事接过,她提着衣摆,亲昵的凑到太后身边,歉意的说道:“太后,是臣女自己不小心,您就别动怒了。”

太后长叹口气,拍了拍风轻的手背以作安抚,“还是你懂事啊,上官杰三生有幸能有你这么个贴心的女儿。”

风轻嘴角一抽,差点嗔笑出声,只怕她的父亲不仅不会觉得三生有幸,反而觉得她的存在是多余而又碍眼的,凤眼幽幽划过上官云忐忑不安的脸,她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方才她的确是有意不躲,顺着上官云的意往下倒,为的就是在太后面前得个乖,在这皇权至上的朝代,她孑然一身虽无所畏惧,但有个保命符也是好的。

“太后过誉了,臣女只是实话实说,”风轻微垂下头,敛去面上的冷色,再抬起头来时,已然恢复了最初的落落大方,她径直上前,用手肘托着太后的手掌,“方才太后不是还说要去院子里赏花吗?不要为了这点小事误了您的好心情,我们这就去吧。”风轻脸上恰到好处的露出了几分恳求,仿佛是在央求太后不要当众扫了上官云的颜面。

这世上能有几人能以德报怨?太后对风轻的看法自然是水涨船高,几乎将她视作了自个儿的亲生女儿,“好,依你。”她慈眉善目的笑道,脸上多了几分亲昵,少了几分客套。

一行人鱼贯而出,几乎在瞬间,这金碧辉煌的大殿便是人去楼空,上官云难堪的站在原地,没有任何一个人叫她跟去,没有任何一个人询问过她的想法,连那宫婢都忽视了她。

上官云沉着一张脸,咔擦一声,隐在火红镶金衣袖下的指甲应声而断,她的掌心赫然出现了五个深深的月牙印记。

“上官风轻!”她从牙齿缝里挤出了四个字,从最初的不屑到不甘再到此时的嫉恨,她已经不再将风轻看作那曾经任由她打骂的懦弱草包,而是真正的将她看作了对手。

日子还长呢,她必要看看她们两人究竟谁能笑到最后!上官云冷哼了一声,再也不愿在这无人的大殿久待,竟孤身一人拂袖而去。

风轻搀扶着太后走过林荫小道,路上遇见了不少打扮或艳或雅的宫妃,难怪世人都说这御花园是偶遇的最好地方,风轻站在一株桃花树下,看着枝桠上那团团锦簇的粉色花瓣,笑得好不惬意。

和煦的日光穿过枝桠,从缝隙中零零碎碎的落在她的脸上,似为她渡了层金,太后与众宫妃围坐在小谢凉亭中,八角瓦檐挂着几串风铃,微风轻抚,叮当作响。

“这只怕就是太傅府的二小姐吧?果然是精致脱俗,瞧瞧这倾国倾城的小脸,谁见了不都得动心。”坐在荣贵妃下首,穿着一身海蓝色曳地长裙的妃子贸贸然开口,只是这话带着几分酸意。

荣贵妃慵懒的歪在石桌上,一手托着腮帮,一手扯着袖口,时不时张嘴吃着宫婢剥好的葡萄,艳丽如妖,竟生生让这满院子的海棠也都失了颜色,她懒懒的打了个哈欠,慢悠悠的开口:“妹妹倒是会说话。”她不阴不阳的回了一句,把那妃子弄得是恼怒不已,可又不敢造次,只能将火发泄在一旁的伺候侍婢身上,她大手一挥,直接将一盏滚烫的茶水泼在侍婢的脸上。

“好大的胆子!你想活活烫死本宫是不是?”她砰地一声拍桌起身,侍婢匍匐在地连连求饶。

“奴婢不是故意的……娘娘您就开恩饶了奴婢这一回吧。”说完,她脸上的清泪落个不停,头重重的磕在地上,不一会儿,便有几缕殷虹的血染红了这青石地。

那妃子不依不饶的还想开口,却被一旁闭眼小憩的太后出生喝止,她将手里的佛珠往怀里一收,看了妃子一眼,只一眼,便叫她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既然她已知错,你又何必再为难她?不过是个小小的侍婢也值得你动怒?平白辱没了皇室的名声。”太后的话不重,可每一个都重重的敲打在一众人的心窝,荣贵妃眸底有暗光微闪,她直起身,朝那还在磕头的宫婢挥了挥手,“没听见太后的话吗?还不快滚,别坏了这气氛。”

宫婢在鬼门关走了一圈,此时哪里还有力气站起来?她挣扎着想要驱动双腿,可奈何这大悲大喜的巨大反差让她四肢发麻,半天也没站起来。

荣贵妃眉头微蹙,她冷眼在四周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风轻身边的小竹身上,“你去扶她一把,老跪在这儿叫什么事。”她像挥苍蝇似的,挥着手,只想着眼不见心为静。

小竹张了张嘴,惴惴不安的看向风轻,她不知道自个儿该不该应下这差事,这里可不是太傅府,稍有差池,只怕就会连累她的主子。

风轻抬袖遮住红唇,眯起眼打了个哈欠,“贵妃娘娘都发话了,难道你还要拿乔不成?还不快去!”话到最后,竟也带上了几分怒意,小竹得了令,五步并三步上前架着那浑身发抖的宫婢往御花园外走,还没走几步,便看见从九转红廊的拐角突然窜出的一大帮子人。

为首的是引她们入宫的李公公,他挥舞着浮尘,身后跟着十来个穿着蓝色太监袍,黑色长裤的太监,他们从左右两侧护着一人前行,步子齐齐,由远及近,个个是目不斜视,那众星捧月的人,着一身鹅黄色龙袍,从左肩到膝盖的袍子上绣着一只九爪金龙,特别是那红如玛瑙的眼,栩栩如生。

小竹只看见那龙袍,便不敢再抬头,直面天颜,这可是要杀头的罪名,她赶紧筛住一旁宫婢的手,扯着她强行跪倒在地,将头重重抵在地上,只愿方才她的失态没有被圣上发现,小竹的心噗通噗通直跳,好似要从胸前里蹦出来一般。

皇甫劲看也没看匍匐于地的两人,在前呼后拥之中,他踏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往凉亭走去,深入骨子的邪魅与妖娆在此时皆染上了眉梢,他挥手止了众人想要通传的动作,双手交叉抱住肩头,笑意盎然的瞧着正蹲在碧水清池旁愣神的少女。

一身象牙白的曳地长裙,逶迤拖地,沾了几片落叶,素颜朝天,却美丽依旧,即使隔得远,皇甫劲也能够凭那一抹倩影猜出对方的身份,他点了点头,抬手摸着下巴,唔了一声。

李公公刚要上前出声,却被皇甫劲拽住,此时已然有不少人发现了他的到来,特别是那凉亭里的嫔妃,个个笑得花枝招展,只恨不得把自个儿最美的一面摆到对方面前,只为求一夜恩宠。

风轻的耳廓微微一动,她侧过头去,便撞进了皇甫劲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里,她心中恼怒,这皇帝竟也和那皇甫傲一样,钻做些旁听偷窥之事,不愧是亲兄弟,这样想着,她自然也回了对方一个戏谑的笑容,那笑生生让皇甫劲打了个寒颤,他总觉得风轻的目光说不出的怪异,他想要问,可心底总是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别冲动。

“臣妾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荣贵妃领着一众嫔妃走下凉亭的石阶,站在最前头,笑得人比花娇,欣然施礼,那膝盖还没玩下去,就被一只温热的手给抬住,皇甫劲半弯着腰,笑眯了眼,“不过是闲来无事四处走走,爱妃莫要多礼。”说完,他亲手扶起荣贵妃,一手揽住她的腰,两人的身体紧贴着,遥遥看去,似一对连体婴。

在场不知多少嫔妃咬碎了牙,恨不得冲上去,将那得势的女人揪出来,可这些想法她们也只能在心里想想,在皇帝面前,这些人俨然是一个比一个淑女,一个比一个羞涩,个个眼中含情,媚眼如丝,瞅得风轻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皇上……”荣贵妃娇嗔的呢喃一句,娇躯在皇甫劲的怀里使劲的蹭了蹭,佳人在怀,皇甫劲却坐怀不乱,他笑着拍了拍荣贵妃的手,放开了她,“看来爱妃害羞了。”

虽然被皇甫劲松开手让荣贵妃一阵失落,但在听到他这般说词时,她心头又是一喜。

风轻暗暗摇头,对这些女人倒是多了一分同情,争得头破血流也不过是想求这高高在上的男人相看一眼,即使是得势的荣贵妃又如何?那男人看着她时,眼中根本没有半分温情,有的只是被笑意掩住的森冷。

她微叹口气,将目光移开,这时候她宁愿瞧瞧这满院子的花,也不想去看一堆人在那儿唱大戏,她们也不嫌累。

太后像是什么也没看到没听到一样,端坐在石凳上,喝着龙井,偶尔抬头看看天,偶尔侧目看看风轻,相较之下,皇甫劲此时可是身处水深火热之中,这些如饥似渴的嫔妃已多日未曾蒙得圣宠,如今得见天子,又怎么可能放过这样的好机会?个个使出了浑身解数,就只盼着能让皇甫劲另眼相看。

风轻斜靠在树干上,闭着眼嗅了嗅空气里漂浮着的清香,她的神色少见的放柔了几分,背后的桃花树,簌簌落下漫天的花瓣,有的落在她的头上,有的落在她的肩膀,有的在空中打着旋,远远看去竟如一场桃花雨,雨中之人,顾盼万种风情,美得不似凡人。

皇甫傲急急赶进宫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似曾相识的画面,那孤立在桃花树下的美人啊,眉眼如画,嘴角弯起一抹并不明媚的笑,虽淡,却意外的真实,这一刻,皇甫傲的心不受控制的砰砰直跳,他站在碧水清池对面的岸上,脚下是石子路,脚边是葱绿的灌林,衣诀飘飘,连那冰冷的面具,好似在这一瞬也变得温暖起来。

他静静的看着风轻,一眼万年。

如果连这样灼热的视线风轻都感应不到,也就辱没了她那杀手之王的称呼,风轻唰的一声睁开眼,眼中寒光乍起,唰唰两记眼刀,笔直的落在皇甫傲的身上。

他的心头有些失落,只恨不得方才那美景能再久些,他摇了摇头,收敛了难平难复的心潮,在风轻森冷如冰的视线中,拂袖而起,衣袖漫过眼帘,脚尖在地上借力,竟踏水而来,足过无痕,波光粼粼的水面之上,他一席白袍美若惊鸿,一举一动皆是入骨的优雅与洒脱。

许是被这景眯了眼,许是被这烈阳刺了目,当皇甫傲踏水而过站在风轻的面前时,他身上袭来的那股浓郁的阳刚之气,竟让风轻的心在瞬间晃动,从未有过的异样情绪,像是被人蛊惑般,眸子扎了根,再也无法从他的身上移开分毫。

“被我的轻功吓到了吗?”他伸出手在风轻的眼前摇了摇,风轻猛然回神,下意识倒退了几步,这才捂住胸口,戒备的看向皇甫傲,他眉头微微一蹙,刚要上前,却被风轻喝止:“你别过来!”

皇甫傲满头雾水,不知道自个儿又是哪儿开罪了眼前这人,却也如她所愿的停了步子,两人隔着三四步的距离两两相望,有锦鲤从清池中飞跃而出,溅起细碎的水花,荡得池面的漾开一圈圈的水纹,由小至大。

半响后,心中那突如其来的异样才堪堪褪去,风轻悄悄松了口气,那从未有过的感觉让她无措,她不敢也不愿去深究刚才的情绪究竟是什么,她的第六感告诉她,那答案绝对不会是她想要的。

有些事一旦开始,又岂是人力所能阻止的?

那悄悄埋下的种子总会有破土而出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