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碰撞

太傅一见上官云被风轻踹到了地上,是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他身后的小妾,也就是上官云的母亲,惊呼一声丁玲当啷的跑上前,头上的金步摇左右摇曳,哭得是梨花带泪,好似上官云已经魂飞九霄一般。

“我可怜的儿啊,你这是作了什么孽啊,居然……居然被人侮辱至此……”

我擦,风轻啐了一口唾沫,笑得身体都直不起来,她那一脚看似力道极重,其实最多也就是能把人踢飞,连根肋骨都不可能断裂,更别说什么重伤,眼前这一幕,真真是让她发笑,笑得肚子都疼了。

如果不是上官云先耍小动作,她又怎么可能如此刁难她?

“二娘,想要唱戏,大可差人去戏院找些戏子,你何苦自己登台?你问问姐姐,刚才那一脚力道可重?我尚不知自个儿什么时候下手没了分寸,再怎么说,我也是怜香惜玉的人啊。”风轻笑得惬意,合着那一身邋遢的行装,竟生生带上了几分张扬的洒脱,她猛地敛了笑,正色的看向怒而不发的太傅,一双凤眼冷冽如刀,“父亲大人,我不过是晚间出去了一趟,怎劳您大驾?甚至还摆出这样的阵势来接待我,呵,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是要抓我去刑部受罚呢。”

她的语调始终冰冷,让太傅生生打了个寒颤,他低头飞快的扫了一眼倒地不起的上官云,又看了看身边围而不前的护卫,终究得承认,风轻的残忍已经让众人心生惧意,他长叹口气,大手一挥,“既然是一场误会,就都散了吧。”

“老爷你——”二娘愕然的看着大题小做的太傅,显然没想到他会向一个庶女低头,“老爷云儿可是你最心疼的宝贝啊,您看看,今天风轻的行为,哪里还有半分深闺儿女的教养?就连大街上的乞丐,都知道什么叫孝道!她这分明是不孝不仁,你难道就要这么放过她?”

上官云故作重伤,倒在地上虚弱的喘着气,在众目睽睽之下,风轻率先动手,她自然不肯放过这样的名头,素手挣扎着抬起,扯了扯二娘的衣袖,“娘……不碍事……不是妹妹的错……”

“啧,”风轻撇开头,不愿再看一眼上官云那拙劣的演技,她拢了拢怀里的药包,已然没了耐心,“父亲大人,请问我可以回房了吗?”

太傅强忍着怒火,咬牙切齿地怒瞪着风轻,良久,才吐出口气,无奈地说道:“滚吧,从此以后除非必要,你莫要再出小院,我只当自己从没生过你这么个女儿。”

这是要断绝关系?风轻挑眉冷笑,她巴不得摆脱这让人厌恶的太傅府庶女的身份,此时又怎么可能服软,只见她落落大方的行了个礼,脸上喜不盛收,眉眼皆笑,“那女儿就谢过父亲大人了。”说完,她凉凉的朝地上的上官云瞥去一眼,轻哼一声拂袖去了。

围堵在两侧的人群自然地左右排开,留出一条小道,让风轻经过,这世界本就弱肉强食,以前的上官风轻太过懦弱,所以连一个低贱的下人也能够欺负她,可现在的风轻,有一身傲骨,有一身本事,自然而然的也就得到了众人的尊重与惧怕。

她迈着沉稳的步子,目不斜视的往偏院行去,磅礴的大雨落在她的肩头,瘦弱的背脊始终挺得笔直,好似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让她折腰,斜长的剪影在青石路上拉得老长,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帘,众人提高的心才缓慢的落下,几乎所有人都恍然发觉,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汗流浃背。

“老爷!”二娘不依不饶的唤了一句,不甘心就这样放过风轻,在她眼中,风轻不过是个卑贱女人的子嗣,连进入太傅府的资格都没有,可现在她居然敢对嫡女上官云动手,这是何等的放肆?和偏偏她的夫君却放任了对方的狂妄,清泪不断的涌出眼眶,她捂着脸,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上官云无力的倒在地上,用演技叙述着她此时的虚弱,那楚楚可怜的表情,真真叫在场的人心生怜悯,人总会在潜意识里对柔弱的一方产生同情与不忍,上官云的柔弱与风轻的强势,两两相较,通常人们都会选择帮助前者,而弃后者。

“行了,你快些把云儿抱进屋,马上进宫请御医来看看,这件事到此为止,谁都别再提了。”太傅无力的摆了摆手,不愿再提及此事,他何尝不想惩治风轻,可奈何一想到白日她那残酷的行作,他的心就噗通噗通直跳,如非必然,他是真的不愿意去惹怒对方,一个不要命的女人,这是他对风轻的看法。

二娘还想争论,却被上官云扯住了衣摆,“娘,我没事的,不要再为了我,让爹爹为难了。”上官云以德报怨,大方的原谅了风轻的过错,再度让不少人对她刮目。

这要何等的胸襟啊,只可惜,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她的脸上浮现的却是阴冷到极致的笑,被仇恨所扭曲的面容,哪里还有半分的虚弱?

上官风轻!这笔帐,她迟早会连本带利向她讨回来!

“还是云儿大度,我太傅府是做了什么孽,居然会惹来这尊杀神,哎。”同样是女儿,为何风轻却只会让他头疼,如果二女儿有云儿的半分才德,他又怎会忽视她,太傅摇了摇头,疲惫的挥手让众人散去,小厮冒雨进入深宫,请来了医术出众的老御医为上官云诊治,开了几帖伤药后,便告辞离去。

太傅府夜里所发生的事,自然在第二日传遍了整个京城,几乎所有人都在指责上官风轻的蛮横,甚至为她灌上了无才无德的称号,对亲姐姐动手,对亲生父亲辱骂,不忠不孝,几乎所有人提及她,都是咬牙切齿,对太傅府的人深表同情,当然这是后话。

风轻回到偏院,先进屋看了看在床上高烧不退的小竹,将她额头上的湿帕子换下,又用被子将她包紧,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便亲自动手在红廊上熬起药来。

夜里,凉风呼啸,带着几分水汽,风轻半蹲在地上,一手拿着竹编蒲扇对着火炉猛扇,一边时不时揭开锅盖看看里面的汤药,即使是凉如水的夜,她的脸上也是汗流不止,用衣袖粗鲁的擦了擦脸颊,直到水彻底烧开,她才松了口气。

“应该差不多了吧?”她借着清冷的月光瞧着锅里黑乎乎的药汤,第一次煮药,她真的把握不了时辰,最后没了办法,只得用瓷碗盛了满满一碗,自个儿先用了一口,苦到极致的味道引得她的胃一阵痉挛,她眉头紧皱,心想中药差不多都是这个味儿,确定没有毒后,才将手里的蒲扇往地上一扔,转身推开门走了进去。

隐藏在树上的流云此时是嘴角直抽,这漫天的大雨已经把他淋得浑身湿透,可偏偏他家主子还要自个儿随时随地保护未来的王妃,一想到冒雨在大街上请求大夫出诊的风轻,他的心底倒是升起了几分佩服与敬意,能够为一个下人做到如此地步,这样的王妃或许真的配得上他家的主子。

“啊切!”这样想着,他突然打了个喷嚏,风轻刚走到床边,便闻得外面细碎的声响,不同于雨滴落在地上的声音,她眼中顿时闪过几道冷光,将瓷碗往桌上一放,大手推开窗子,任由冷风袭面,凌厉的凤眼在黑乎乎的院落里扫视一周后,才在那古树的枝干上停了几秒。

流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赶紧捂住嘴和鼻子,就怕风轻察觉到他的存在。

难道是感觉出错?风轻高高竖起耳朵,将听力发挥到了极致,此时除了呼呼的风声,便只有哒哒的雨声,她眉头始终紧皱,良久,才转身将大开的窗户关上。

流云悄悄松了口气,可还没等他彻底放下心,一支绣花针突然捅破纸糊的窗口,破空而来,来势锐不可挡,流云冷嘶了一声,拔尖出鞘,绣花针与大刀叮当一声碰撞,他踏着轻功飞落下古树,还没等他站稳,一个砚台再次从窗户里袭出,身体赶忙往旁边一侧,偏躲开来。

“哼,果然有只老鼠。”风轻吱嘎一声拉开大门,静静的站在门槛后,冷眼看着流云,见他一身夜行衣,连张脸都看不清楚,更加确定他乃宵小之辈,一抹冷笑缓缓爬上嘴角,她的右手直接搭上腰间,眼看就要拔剑。

流云哪里敢和她动手,哐当一声将大刀扔到地上,双手高举,“等等等等!”

“你还有什么遗言要说?”风轻也停了手上的动作,只是目光依旧牢牢锁定在他的身上,好似只要他轻举妄动一下,便会让他血染此处。

流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苦哈哈的笑了一声,摊了摊手:“那个……我没有恶意。”

“哼,蒙头盖面,还说没有恶意?”风轻哪里信他的胡话,唰的一声拔剑出鞘,目光森然,“你是哪路人马?”

黑巾后流云的脸上悄然落下几滴冷汗,大雨打湿了他的夜行衣,整个人宛如水鬼般,越看越可疑,“我……”

他刚要编谎言,猛然间想到王爷曾说过,如果他的行踪被发现,允许他如实告知王妃。

流云轻吐了口气,在风轻欲杀人的目光中,如实相告:“我是北城王的暗卫,奉王爷之命贴身保护王妃。”

风轻挑了挑眉,冷冷的看着流云,似乎在权衡他说的是真是假,时间静止,只有风雨声相伴,良久,风轻才冷哼一声,道:“果然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奴才,北城王喜欢听墙角,没想到他的狗也是这般。”

这话可是连着北城王一并骂了,流云笑也不是怒也不是,只能在一旁赔笑。

“回去告诉你家王爷,我上官风轻不需要任何人保护。”说完,风轻就要转身关门,流云提得老高的心还没落下,突然一阵破空之声袭来,凭着在生死间磨练出第六感,他赶紧朝右侧避开,一阵白光之后,只见他方才站立的位置,竟有一把森然的软剑,笔直的没入古树的树干,剑身微微摇晃。

他悄声吞了吞口水,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还好他的脑袋还在,现在他可真的不敢低看风轻,这未来的北城王妃哪里需要他保护,想起王爷口中所说的柔弱,他又是一个机灵,苦笑连连,抱拳道:“流云谢谢王妃手下留情。”

风轻嘲弄的笑了笑,刚要开口,就听见房间内床榻之上小竹虚弱的呻吟,她眉头微蹙,不愿多说:“滚吧。”

流云摸了摸鼻尖,见风轻主意已决自然不愿久留,踏着轻功跃过高墙,自顾自的去了。

看来她还是要找机会学学这轻功,风轻摸了摸下巴,再度肯定了这个想法。

将红漆木门重重合上,她转身来到床榻,先是看了一眼四方木桌上温热的药汤,随后又看了看正张着嘴不停唤着什么的小竹,无奈的叹了口气,端起瓷碗用勺子拨了拨药汤,走到床边,低声唤道:“小竹,可是醒了?”

小竹本在迷离之中,闻得风轻的声音,虚弱的睁开眼,视线朦胧,眼前的人影也变成了两道,她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却被风轻按住了双肩,“你烧还没退,先躺着。”

“小姐……”她虚弱的唤了一句,只觉得四肢无力,前胸更是钻心的疼,只能无力的倒在床上,任由风轻伺候她喝药,只是张嘴吞药这简单的两个动作,于此刻的小竹来说,便如登天般困难。

风轻再度用锦帕为她擦拭过下巴上的水渍,将空掉的瓷碗随意的搁到一边,起身为她压了压锦被,三千青丝落在床单之上,她的脸还有没有洗掉的泥土印记,“安心睡吧,睡一觉明天就好了。”她笑着开口,对小竹她有的是满满的感激与自责,所以愿意伺候她。

小竹张了张嘴,本想问问白日的后续如何,可身子骨实在是无法再折腾,她只能闭上眼,沉沉睡去。

风轻微叹口气,看着小竹脸上异样的潮红,心像是被谁狠狠捏了一把,疼得她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将马靴退去,和衣上床,静靠在床沿,姿势有些怪异,她一手搭在小竹身上,一手落在外侧,闭眼小憩。

这一天不仅是小竹,连她都有些疲了,只是没有倦意,一闭上眼,太傅与上官云的身影便在脑海中不停晃荡,还有那不知在谋算什么的北城王,风轻只觉得自己以后的路遥遥无期,坎坷不易。

“北城王……皇甫傲……”第一次,她呢喃了某人的名讳,头一次,她在心底正视起这位未婚夫,一个权倾天下的王爷。

红烛闪烁,噗的一声碎响,灯蕊被凉风吹灭,冷清的月光从窗户折射而入,洒落一地清辉。

流云踏着轻功回到王府时,皇甫傲还没入睡,他捧着杂记坐在书房里秉烛夜读,银质的面具遮挡住了他的容貌,一身月牙白的锦缎袍子,三千青丝用羽冠束着,傲然如梅,清雅如莲。

“王爷。”流云从窗户跃入书房正中央,单膝跪地,他心中打着鼓,他该怎么开口告诉自家主子,未来的王妃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皇甫傲将手里的书册一合,沉声道:“看来她已经发现你了。”并非询问,而是了然的陈述。

流云苦笑一声,他总觉得自家王爷此刻是欢喜的,“属下无能。”

“呵,如果她发现不了你才叫稀罕。”皇甫傲摇了摇头,随手将书册扔到桌上,砰地一声碎响,惊得流云神经紧绷,就怕自家主子雷霆之怒下来,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只能把头垂得更低。

皇甫傲拂案起身,悠悠然走到床边,看着窗户的绵延细雨,目光幽幽,跪在地上的流云此刻是冷汗不止,只觉得这诡异的安静带着一种压抑,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风轻又岂是无能之辈?她的本事不亚于你,这点我还是晓得的。”皇甫傲冷不防开口,流云暗暗腹诽,你早就知道还让我去保护她做什么?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一想到方才风轻那一剑,流云就后怕不已,如果不是他躲得快,只怕现在已经是身首异处了。

“能与我比肩的女人,这世上只有她,流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必须留在她的身边,贴身保护她。”皇甫傲摆明了是强人所难,他深知风轻的本领不小,可到底双拳难敌四手,任风轻如何本事,她总有失误的时候,而他想要做的,就是将所有潜在的危机折断在摇篮。

流云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他飞快抬头,看了一眼站在窗边的皇甫傲,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再度咽回了肚子,如果王爷已经认定此生非上官风轻不娶,那她便是自个儿的第二个主子,这要求并不过分,念及此,流云重重点头,“是,属下定不负王爷所望。”

“恩,退下吧。”皇甫傲背在背后的手随意的挥了挥,流云识趣的闪人,偌大的书房,只留下他一人,形单影只,孤立在窗户边,遥遥望着没有繁星的天空,他视线所在的方向,正是太傅府最南边的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