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未来王妃倒是将这局势看得透彻,流云暗暗点头,又再度开口:“那你接下来会怎么做?”
“怎么做?”风轻呢喃一句,突然轻笑一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上穷碧落下黄泉,不死不休!”她豁然开口,每一个字都带着冲天的杀意,语调并不重,可入得流云耳中却如同惊雷,炸得他头晕目眩。
心猛地一震,他看向风轻时,有的唯有尊敬与藏得极深的惧怕。
“今日之事,我欠你一个人情,日后若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大可告诉我,倾尽全力,我也会助你。”风轻声音平平的说着,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随后大步跨上石阶,一脚揣在红漆木门之上。
哐当一声巨响,震飞了门后院落里栖息的鸟儿,它们叽喳叽喳鸣叫着扇动着翅膀翱翔于天际。
流云一愣,随后高高竖起拇指,正对风轻的背影。
风轻踹门而入,冷着脸迈着沉沉的步子跨过门槛,巨响后,府内的护卫立即向后门围拢,个个手拿火把,而太傅也风尘仆仆的赶到,在看见风轻安然无恙的瞬间,他愕然不已,花满楼出手也失败了?
“父亲大人似乎很意外看到我平安啊。”风轻弯了弯嘴角,笑得森然,那一口皎白的牙齿在火光下闪烁着白云,一席浴血的长裙衬得她似从地狱而来的修罗,分外骇人。
护卫围在四周,不敢轻易上前,太傅干咳一声,压制住了心头的惊涛骇浪,故作亲昵的问道:“你这一身打扮是怎么回事?难道在回府的路上遇到了什么不测?”
风轻站在院落中央,红彤彤的火光照在她的脸上,肌肤有些发热发烫,她冷然看向站在雕花窗边的太傅,眸子微沉,“也没什么,只是遇到了几个不长眼的笨蛋而已。”她故作云淡风轻的说着。
太傅咬了咬牙,在心底怒骂花满楼的杀手,他花了重金只为除掉风轻,却不想这帮人空有虚名,竟连一个女人都对付不了。
“好了,你还是先回房间洗漱吧,莫要四处乱走。”太傅装出一副慈父的表情,笑容有些扭曲,他衣袍一挥,围堵在四周的护卫便各自散去。
风轻眉梢一挑,眼见太傅转身就要离去时,冷不防开口:“父亲大人,我这人瑕疵必报,心眼极小,此次的遭遇,我必然永记于心,父亲大人年纪大了,身子骨也不比从前,还希望父亲大人能够好生调养,要知道,这人可只有一条命。”她浅笑盈盈的说着,可那话却带着入骨的凉意。
太傅背脊一僵,没有回头,良久才咬牙回道:“你能有这番孝心,乃为父之幸。”说完,他疾步而走,身影消失于长廊的拐角。
风轻冷笑一声,转身朝着偏院行去。
流云摸了摸鼻尖,在心底默默为太傅哀悼,你说这人做什么不好,偏偏要做些找死的动作,他暗暗摇头,玉足在地上轻点,身影快如闪电,几个跃步,便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此时北城王府,灯火通明,皇甫傲端坐在书房的梨花木椅之上,食指微曲,扣打着桌沿,赵月龙已经离去,他带来的消息于皇甫傲来说如同噩耗,惊得他手足无措。
流云飞身从雕花窗户跃入房中,单膝跪地,不等皇甫傲开口,便自行请罪,“主子,流云办事不力,让王妃受惊,请主子责罚。”
皇甫傲的手指一顿,随后将面上的银质面具往上移了半寸,露出削尖的下巴,以及红如豆蔻的朱唇,唇角持平,带着冷硬的弧度,“她,可好?”他的嗓音有些发颤,即使知晓风轻的本事,可他还是不可遏止的为她担惊受怕。
那不是普通的侍卫啊,而是杀人无数的杀手,风轻可受伤?可平安?在流云归来之前,他不停的想着念着怕着。
顶着那叫人窒息的压力,流云将头深深垂下,“二……王妃只是轻伤。”流云可不敢将风轻差点自刎的事告知皇甫傲,天知道他的主子听闻这件事后,会不会一把宰了他。
“轻伤?”皇甫傲呐呐的反问一句,随即心头的大石总算是落地了,他背脊一软,瘫在了木椅之上,“那就好,那就好。”
流云不敢搭话,只是跪在那里等着皇甫傲的情绪恢复正常,难怪有人说,情之一字,不可碰不能碰,那是魔,依他所见,确是如此,素来英明神武的北城王也只有在遇到风轻的事时,才会如普通人一样,又惊又怕,整个一癫狂的疯子。
“等会儿你去管家那里,取玉凝膏带去太傅府。”流云闻言当即冷嘶一声,他瞪大了一眼,见鬼一样的看着皇甫傲,这玉凝膏可是能生白骨的顶级药材,全天下也只有三瓶,而他的王爷居然要将玉凝膏送给风轻,只因为她轻得不能再轻的伤势,流云觉得自个儿从来没弄懂过自家主子,每每他以为了解他八分时,他便打破了他的想法。
皇甫傲抿了抿唇,冷眼看着流云,“怎么,你觉得不妥?”
流云的冷汗瞬间冒出,顶着来自某人的压力,他连连摇头,“不敢!属下谨遵王爷之令。”
“恩,”皇甫傲模糊的应了一声,眼半合着,“今日可是花满楼的人动的手?”
“是,是花满楼的铜牌杀手,来人共十二个。”花满楼的杀手分金银铜三等,以铜牌实力最低,以金牌实力最高,据说金牌杀手可千米外取人性命于无形,流云不敢隐瞒,如实应道。
“呵,好一个名满天下的花满楼,”皇甫傲冷笑了一声,流云浑身一震,将头垂得更低,他已经开始为花满楼祈祷,这些人得罪谁不好,偏要去得罪他家王爷心尖上的女人。
“调骁骑营,步兵营,骑风营全城戒备,彻查京师中所有花满楼的据点,天亮之前,我要看到花满楼在京师彻底消失!”皇甫傲轻描淡写的吩咐道,随后取下了腰带上悬挂的一块乌黑的木牌,哐当一声扔到桌上。
那块牌子,流云自然是认得的,可调动京师重兵以及边关五十万大军的虎符,他悄悄吞了吞唾沫,双手颤抖着将虎符紧紧握住,他已经预见到花满楼惨淡的下场了。
“是,属下必不会让王爷失望。”他重重应下,当即前往京师校场,不敢延误。
皇甫傲拂案起身,走到雕花窗边,目光幽幽看向太傅府的方向,他的心一如这夜,凉如水,暗如墨,白皙的指骨搭在窗沿,五指深深陷入了木屑之中,他轻轻呢喃着:“风轻……此生倾尽全力,我也要护你周全。”话语很轻,但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坚定。
那一夜血流成河,三万的京师精锐倾巢而出,巡视各方街道,个个戴冠披甲,花满楼在京师东北两侧的五个据点被剿灭,所有人无一生还,据说那夜浮尸万里,连天上的弯月也被染成了血月,百姓闭门不出,躲在家中瑟瑟发抖,也是那日起,北城王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行作,为世人广知。
风轻细心照顾了小竹一晚,第二日醒来时,便到厨房准备早饭,下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着,他们说着昨天夜里的惨状,说着那城墙外堆砌的尸山,他们不知道花满楼是什么,也不知道昨夜的血腥是为了什么,只是隐隐觉得京师不再安宁。
风轻端着托盘站在假山前,听着这些情报,眉头紧蹙,握着沿角的指骨已经变得青白,没有暴露自己的行踪,她按原路折回偏院,小竹清醒后,又是一阵鬼哭狼嚎,眼泪鼻涕全部蹭到了风轻的身上。
她哭笑不得的将托盘放到矮几之上,回抱小竹,素手轻拍着她的背脊,柔声细语的安慰道:“行了,我们不都平安了吗?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小竹只要一想起昨日的情况就隐隐后怕,此时见风轻真的平安,才松了口气,“小姐……那些到底是什么人?”她吸了吸鼻子,语调仍有些哽咽,双眼肿得跟核桃似的。
风轻捧起瓷碗,用勺子搅拌了一会儿,直到米粥变得温热,才盛了一勺递到小竹嘴边,声音平平的回道:“不知道,或许只是我们倒霉碰到了贼人。”
她不想也不愿将事实告诉小竹,这丫头心思纯净,她不愿意让她染上半分的黑色。
小竹将信将疑,吃了小半碗米粥后,又再度翻身沉沉睡去,想来昨日的担惊受怕让她的精力还没有恢复过来,风轻起身将瓷碗放在托盘中,为她压了压被子,这才猫着步子轻声出门。
烈日轮空,灼热的光线烤着大地,院子里的古树长出了新生的枝桠,阳光斑驳的洒在地上,风轻穿了件碧湖绿的旗装,配着一双海蓝色鹿皮靴子,腰间的缎带镶嵌三颗大小不一的白玉石,三千青丝扎成一股,随意的搭在背后,前发两分,露出白皙的额头,领口遮住了曲线优美的脖颈,英气逼人。
她站在红廊中,目光轻轻扫过一旁的红墙,薄唇微翘:“出来吧,我知道你在的。”
回应她的是突然从红墙之上跃下的一道黑影,流云苦笑着提了提腰间的佩刀,“我还以为自己躲得够远,却没想到还是被二小姐发现了。”
风轻耸了耸肩,踏下石阶,行到流云跟前,嘴角那抹极淡的笑容有些飘渺,凤眼里波澜不惊,好似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让她的心潮起伏,“昨夜的事,是北城王做的?”
“是,王爷昨日调三营重兵围剿花满楼在京师的据点。”流云坦然回答,他暗想,这下即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该动容了吧?冲冠一怒为红颜啊,除了他家王爷,还有谁能有这等魄力。
奈何风轻只是眯了眯眼,冷哼一声,“多管闲事。”
流云愕然的张大了嘴,简直想怒骂她不知好歹,就算她没有感动流涕,起码也说句感谢吧,哪有人会是这种态度的?
风轻将他的表情收入眼中,拨了拨垂落在肩头的鬓发,凉凉的说道:“难道你以为我还要感激他?哼,这本就是我的事,需要他插手吗?就算不借他的势力,我也有本事能够端了花满楼,他不是多管闲事是什么?”
风轻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插手她的事,即使出发点是好的,于自由惯了的她来说,都是无法容忍的,而且,她不喜欢这种被人护在羽翼之下的感觉,她要做的是翱翔在天空的雄鹰,不愿为任何人折腰。
流云暗暗为他的主子默哀,这上官风轻不是铁石心肠,她根本就是块捂不热的千年寒冰,他家主子要什么时候才能虏获她的芳心啊。
“你家王爷可还说了什么?”风轻冷不防开口。
流云一愣,仔细想了想,连连摇头,“主子没有多余的话吩咐。”
“哼,他这是想做好事不留名了?”风轻相信,如果不是她有意问起,流云绝对不会主动告诉她,一想到皇甫傲,她就恨不得狠狠咬他一口,谁要他多管闲事,谁要他吃饱了没事做,风轻是恨得咬牙切齿,面容有片刻的扭曲。
只是她从未细想,一向波澜不惊的她,只有在撞上这北城王时,才会露出真实的情绪,像个正常人一样,会喜会怒。
流云握拳在嘴边,干咳了一声道:“我想主子只是做了他想做的事,二小姐其实不必放在心上。”
“哼,你自然是帮你的主子说话,”风轻讥讽的笑了笑,随即口中的话题一转,“走吧,这个时辰你家王爷也该下朝了。”说完,她大步跨出拱门,步子匆匆。
流云一头雾水的紧随在后,这女人是要登门寻仇?他几乎已经预见到他家主子悲惨的下场了。
从太傅府的后门行出,两人一前一后的穿过街道,来到了位于京师中心的一方大宅,威严的两尊石狮静立在红漆大门口,中央是三节不染尘埃的台阶,房檐攥刻着栩栩如生的飞禽,左右两侧的圆柱高挂着笔走龙蛇的狂草对联,正中是苍劲有力的北城王府四字。
四名侍卫配着弯刀守在门口两侧,见有人行来,个个严阵以待,风轻刚踏上台阶就被对方拦住了去路。
“可有拜帖?”侍卫沉声问道,一手搭住刀柄,好似只要风轻有不轨的企图,便要她尸首分家。
风轻挑了挑眉,向流云递了个眼色,后者识趣的上前,从怀里掏出一块牌子,在侍卫眼前晃了晃。
四人砰砰几声利落的跪倒,二人这才得以进入北城王府。
与太傅府的精简不同,北城王府内每一处山石丛林似乎都有着固定的规律,风轻眯起眼,细细看了片刻,才挑眉笑道:“居然是五行八卦。”
流云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一个庶女居然也能懂五行八卦?他觉得这未来的王妃愈发神秘起来,诡异的身手,与以前截然不同的个性,如果不是这张倾国的容貌,他根本就不会相信,这是传闻中胸无点墨的草包。
行过花团簇簇的前院,踏过九转长廊,风轻便看见了静静伫立在碧水清池的石桥上的皇甫傲,依旧是一席月牙白的锦袍,手握一柄玉骨纸扇,衣诀飘飘,橙色的光晕将他笼罩其中,一眼看去,竟如同翩翩浊世的佳公子,只是一个背影,竟让人生出无法亵渎的感觉。
风轻心神一荡,连呼吸都下意识放缓,只因眼前这景这人,美得像是一副江南水乡的泼墨画卷,惊鸿一瞥,令她心潮难平难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