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的时候,琉璃和铁棍、为民三个人街上溜达,看到队长铁头的儿子八斤在路边玩,琉璃露出一股坏笑。“八斤,你想吃带把儿的烧饼,还是砀山的梨?”
八斤三、四岁,不知道带把儿的烧饼就是打耳光,砀山的梨就是用手指骨节敲头,以为真给他烧饼和梨吃,仰着脸讨好的看着琉璃:“叔,我想吃梨。”做出很馋特想吃的可爱表情。琉璃一手摁住八斤的头猛敲一下,头顶瞬间鼓起了一个鸡蛋大的包。八斤哭的撕心裂肺山摇地动,捂住头在地上不住的驴打滚。
琉璃讥笑:“兔崽子,这么不经玩儿,一个砀山梨就杀猪似的嚎。我和你这么大的时候,二叔连敲我20个,满头都是血疙瘩,眉头皱一下是鳖孙。你这小子不扛揍,以后肯定当叛徒,不是王连举,就是蒲志高。”
为民用手指点着八斤:“跟他爹一个德性,狐假虎威。”
铁棍是八斤的亲叔,他看着侄子嚎啕大哭,在一边那个得意:“哭你妈的叉,你爹又没有死。是不是你娘死了,快爬回家给你娘哭丧去,别忘了给老子弄碗杂菜汤喝。”
八斤的娘叫竘妮,在屋里听到儿子哭,叫骂着跑了出来。三个人一看,撒开脚丫子跑开了。竘妮没有看清是谁,断定是琉璃干的坏事儿,拉着儿子蹬门告状去了。
三个人一口气跑到村西头,听不见竘妮骂,很快把这事儿忘了。在一棵碗口粗的泡桐树前站住了,几个人站住了:“铁棍,你老说你的拳头比我硬,现在我们俩比比看,一人三拳头,看谁咂掉的树皮大,流出的水多,谁输了明天从家里偷三鸡蛋。中不中?”
两个人打赌咂树,铁棍砸下指甲盖大一块儿,琉璃比他大多了,像一块饺子皮,铁棍不服气,还要再赌。争执不下的时候找为民断案,看到为民神秘兮兮给他俩示意。琉璃和铁棍闭上了嘴。顺着为民瞧的方向一看,便看到何支书进了村。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只有依稀的月光,朦朦胧胧。琉璃敢断定是何支书而不是其他人,主要是他太熟悉了。何支书在身体发育的关键时期,正赶上五六十年代饥荒灾害,营养不良生活贫苦造成了他头大腰细细胳膊断腿的特色身材,头上捂着一顶绿军帽,一年四季不下头,他说是喜欢军帽,其实是为遮盖年少时满头恶疮留下的秃斑。何支书骑的是全大队最绚目的一辆加重永久自行车,上下泛着耀眼的贼光。
今天的何支书一反常态,推着自行车,溜着路边,不言不语,一步三摇。月光从自行车车把和条毂上反射过来明亮,非常暧昧,静谧,让人不敢大口喘气。何支书平时进村,螃蟹走路一样手脚乱划拉,嘴里大呼小叫,把铃铛摇的闹钟一样蹦着脚叫唤,八里外都听得见,今天咋了?
“何秃子来找二歪的妈来了。日他奶奶,这大队干部酒足饭饱,来找半掩门儿过瘾,也太会享福了。”为民小声骂。
“我要是能当上支书,以后也这样,那就美了。”铁棍一脸的羡慕。
琉璃狞笑一下,把铁棍和为民拉到身边,如此这般招待一番,两人悄悄走了。
“琉璃哥,我把你说的东西找来了。”铁棍和为民来了,手里拿着绳子和麻袋,说话低声细语,和特务接头一样。
铁棍和琉璃年龄一样大,长着猪腰子脸,一副无赖模样儿,平时坏主意挺多,现在话音里像是没有电的收音机一样有点发不出声。他身后跟着为民。为民比他们两个小一岁,身体瘦弱,像个瘦肉型的半大猪,大刀片的身材,走路发漂,说话声细,女孩子撒娇一样的嗓音。琉璃平时叫他“假妮儿。”
琉璃盯着着何支书那辆永久自行车,感到有点碍眼,车把亮的让人心烦意乱。他凑过去,蹲下腰,把前后胎的气门芯儿轻轻拔掉,“噗、噗”两声,轮胎泄了气儿。大姑娘夹着屁股放屁一样,很轻,很短,速度很快。
散尽气儿的轮胎很快瘪了下去,紧密的抱住了土地,像是一对儿多年未见面的情人一样,肉贴肉紧紧相拥,没有一点缝隙。
屋里的响动停了下来,何支书似乎听到外面放气儿的声音,竖起耳朵想听个明白,探个究竟。何支书做贼心虚,偷人胆怯,心里不踏实。人常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其实偷情也是个技术活,要的是胆量和技术。胆子小的人去偷人,还不如酒桌上干喝酒不叨菜舒服。
金格正在兴头上,在下面催促道:“你快点儿,快点。咋停了,快点用劲儿弄啊。”
屋里又传来木榫摩擦的滋纽声。何支书受到鼓舞,油门加大,力气大增,把金格弄得咬着呀憋着气满嗓子哼叫。
琉璃坏笑:“这蛮子婶儿舒服死了,跟吃肉一样,哼的比瞎子吴唱的坠子书都好听。”琉璃听过鲶鱼头讲的黄色故事儿,知道一些男欢女爱之事,金格充满诱惑的浪叫,他的小弟早已经硬邦邦的站起来,胀得难受。多年后琉璃感叹当时自己年轻,整人没有经验。他对丽丽说:“这要是搁现在,不费那么大的气力,动那么大的阵势,只需一脚踹开木门,大喝一声,保证何支书吓的屁滚尿流,他二弟一辈子抬不起头直不起腰,只能挂在裤裆里,当水管用。”
“琉璃哥,呆会儿何支书扯开嗓子叫唤,蛮子婶出来喊人,我们几个可跑不掉了。”铁棍哆哆嗦嗦,穿着裤头站在冰天雪地里打摆子一般。
“喊,他敢吗?你以为是他平时开会做报告读报纸哪,高门大嗓,可着劲儿喊。他现是搞破鞋,翻墙溜户的盗花贼,一声狗叫就能把他吓尿一裤子,再急也不敢出声,一叫村里人出来了,明天大队男女老少都知道这事儿,他就别当支书了。待会儿你们罩住捆好,我可劲儿的捋,楔死他个鳖孙,出口恶气。”金龙安慰两个兄弟。
村里很静。鸡鸭进了圈,牛羊回了屋。人们在屋里忙着喝汤吃晚饭,偶尔有几声狗吠鸡鸣,没有其它鸡狗的附和。村里风平浪静,显得很单调。
三人在屋后耐心等待,里面没有了响动。门“嗞拗”一下开了,金格探出半个脑袋,左右看看没有人,便缩了回去。然后门大开,何支书摇晃着走了出来。轻轻咳嗽一下,挺挺脑袋,鬼神附体一样,又恢复了支书范儿。琉璃很佩服何支书的沉着稳定,刚办完了这种事儿,提上裤子出房门,便是支书的派头。很严肃,很神圣。此时此刻有人走过来,那怕是陈老三回家来,碰到何支书,他风采依旧,气场逼人,不得不强壮笑脸敬重他恭维他,换来他对你眼角一瞥,看到母猪上树一样难以见到的笑容,这就是领导与常人的最大区别。可惜今天何支书失算了,他不知道头顶已经黑云滚雷压来,一顿暴风骤雨已经笼罩他的头上。
何支书带着一身舒服和满足走出屋,踢开自行车马腿推车要走。车很重,好像车胎粘在地上,这才发现前后轮胎瘪了。他把车子重新扎好,低下头,弯下腰想看个究竟。为民和琉璃撑开麻袋口扑了上去,一下把何支书罩到里面。铁棍三绕两转,用绳子捆了个结实。琉璃往大门儿一呶嘴,铁棍几步窜到门前,“咣当”一把将金格锁在屋里,任凭她在屋里低声喊叫。
琉璃抄起桐棍,卷起袖子,重重的吸了一口气,抡起棍子照着麻袋打了下去。何支书是久经沙场的老油条,他从琉璃吸气声音中感到带着风声疾驰而下的棍子,身子连着麻袋往旁边一滚,愣是把这一棍躲了过去。桐棍重重打在地上,折断成两节。
何支书在麻袋里低声说:“爷们儿,你们先别打,先听我说两句话,中不中?我知道你们是谁,今天我认栽,怎么处置我都不叫,不找后账。不过,看在都是前后庄老少爷们儿和我这个支书的份儿上,我希望你们别打我的头,明天我要到乡里开会。全公社那么多支书,看到我鼻青脸肿都会笑话我,以后我没有办法出门了。你们也不能打我的腿,腿打断不能上班,派出所会过来找你们。咱们好说好商量,我把屁股蹶起来,你们随便楔,我哼一声是孬孙,而且保证以后不找你们麻烦。”
琉璃一听有门,心里笑道:“支书就是支书,有胆有识有担当。”
铁棍一不小心说出话来:“你快点把屁股蹶起来。”
何支书说:“行行,咱们说话算数。”
琉璃抄起棍子对准何支书屁股打了一下。刚才棍子两米长,打人顺手带劲儿,现在变成两节,有点短了,使不上劲,不过打起人来还是比鞋底子之类的家伙什管用。一棍下去何支书倒抽一口凉气儿,使劲儿憋着没有吭声。
琉璃打了十几下,累的胳膊酸疼。为民把棍子接过来接着楔,如柔弱的女孩子一样,力气不大。何支书说:“你们换人了,你这小子没有狠劲儿,不如第一个下手重。将来你不如第一个心气儿高。”
铁棍偷偷接过棍来,顺着何支书的屁眼打了一下,疼的何支书嘘了一口气:“你这个小子心眼儿太坏,知道你是谁。不过没事儿,今天晚上的事儿只有我们五个人知道,我肯定不说出去。看我何支书的肚量如何,不像你们吃点亏总想着报复,我没有这么小的心眼儿。”
几个人在外面打,金格在里面摇晃着门板,嗓音都变了:“别打了,打死人你们要偿命的,再打我喊人了。”铁棍拿起一块半截砖扔过去,砸在屋门上,“佟”的一声,金格立即闭嘴,不再叫唤。
何支书这样一说,几个人没有了再打下去的勇气,杀人不过头点地,人家已经服软,心里那口恶气也出了,事情算是了结。琉璃把绳子一解,麻袋一薅四散走人。
何支书长叹一声:“小河里翻船了。”
他蹲了半夜,一瘸一拐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