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君陵星沙灯

君陵的守陵人,用一把大竹帚,草草将凌落的祭纸残灰推进旁边的灌木下面,叫它们化作花泥更护花,这就算打扫好卫生了。

其实,一般来说,他们这种有编制的正规守陵人,都是另外雇长工来干这活儿的,可是最近天时不正,好多人染了病,大约是风寒,总之头疼脑热的,一时没雇上足够的人手补充,墙根下脏了点,总要清扫掉。昨天他们几个守陵人就拿这个作赌,谁输了谁一早来扫城墙。

这位姓慕的守陵人不幸赌输了,呵欠连天的来扫地,觉得一双臂膀重逾千斤,越干越没劲。

白顶天军队来时,慕守陵也没有完全清醒,见惯了成千上万虔诚国民涌来祈福的大场面,对这支几百人的小队伍没放在眼里,就摇了摇头:没见到什么可疑人。

白顶天的军队兵分两路去搜索了,慕守陵猛一激灵,反映过来了:军队?呃……似乎是出什么事儿了?

他挠了一会儿头,白顶天带着兵丁又摸回来了,劈头就问他:“听见什么声音了?”

慕守陵大为困惑:“……这位将军,你问的是什么声音?你们的脚步声?”

“不是!”人家学给他听:这样,“呼……呼”的!

“哦!”慕守陵道,“风吹树的声音嘛!你知道,陵里树多,总有这些声音。”说着不禁有点好笑:还将军呢!风吹树响都大惊小怪。

要说那地底的叹息?本就低微,传到陵墙外,就更轻了。慕守陵昨晚跟兄弟们玩赌的时候,又多喝了点酒,今儿头还有点晕,耳朵旁边“嗡嗡”的自带声波干扰,就没听见。

白顶天倒是听见了,但不确定,抱臂迟疑片刻,问:“有人能进君陵吗?”

慕守陵转头看看高大坚固的陵墙,再看看白顶天,张大嘴,没说话,那表情把白顶天当成了一个笑话。

白顶天沉声再问一遍:“我问有没有人能进去!”

“当然不行!”慕守陵叫起来,“除了殉伕护送先君圣体,没人能进!将军你——”想问:“你是三岁孩子吗,连这都不知道?”但太不礼貌了,还是咽回去。

白顶天抱着双臂,脸上表情阴晴不定。稗将出主意:“将军,还是回去问问君上的旨意罢?”

白顶天点头:也只好这样。

他留下一些人守着这里,自己带两个亲兵,回去向洪逸禀报了。

何四曾经抛出来的小鞭子,白顶天倒已经检查了,根本不是他爱子宝刀的。何四这家伙骗人!唬得白顶天偌大的汉子,小心肝一颤一颤的。单为这个,抓到何四之后五马分尸都不为过!白顶天咬牙想。

何四与阿星则困在了君陵内,那模糊的叹息声,叫他们都心惊肉跳。

“是……是那里发出来的?”阿星指着圣塔里面问。

“是……是。”何四发现自己胆也打颤,定定神、心一横,“少姬殿下有天命庇佑!定是祖君有话要交代少姬。少姬宜进圣殿,面领机宜。”

阿星不想去。什么鬼咧!死掉的祖宗,不就是鬼吗?再说她又不是正牌的萱大少姬,万一被那“祖君”发现,伸伸小指头把她碾碎了,岂不糟糕得很?

“少姬壮起胆来!”何四鼓励她,“不怕的!不会更坏了!”

这倒有理。逃到君陵外,反正是个死。躲在这里,说不准什么时候洪逸又派人进来搜他们了。圣塔里面的“祖君”,万一发现她是魂穿过来的……说不定还能想办法把她又送回去了呢?

阿星拍拍胸口、硬硬头皮:走就走吧!

“不过你要走在我前面。”阿星要求何四。

何四欠身:“谨遵芳旨。”

圣塔里头的形状,更像金字塔了,总之是下面宽广、越往上越窄,没有窗,照明全靠壁上的星沙灯。

说到星沙,不得不讲讲这个世界的星星了。故老相传:星星是像透明的小石子一样粘在天空上的,白天,太阳升起来,光线太过强烈,人们就看不见它了。但它其实是一直都在的,太阳月亮可以滑来滑去的休息,它们这些小东西却要一直粘在那里、坚持在那里。渐渐的它们也会变老、也会疲倦,‘噗哧’就掉了下来。你也知道这个世界上大部分面积是海,陆地只占小小一点点,所以呢,按照概率,大部分星星都掉在了海里,它们那点透明的小火焰,被水一激就噗哧熄灭了,并不对谁造成伤害。掉在陆地上的就不一样,它们会烧起来,天上那小小的火焰,掉在地上就会烧成好大一蓬,把它自己烧成灰烬、把它碰到的一切东西都烧成灰烬,这是大灾难,叫作‘天火烧’

至于在海里熄灭了火焰的星星呢,再泡几天就会腐烂。但还有一些幸运的星星,在腐烂之前,被大蚌抱了去。大蚌是一种很好奇、也很有爱心的生物,看见那疲倦熄灭的小石子,会吃惊的说:“呀,这是什么东西?快来我壳里休息一下吧!”于是就用自己粗糙的外壳保护星星、用自己柔软的身体抚慰星星、还流出许多眼泪来滋养星星。如果是小沙子、小石头,受这样的待遇,就会变成珍珠,大蚌会很欣慰的说:“孩子,现在你们胖乎乎圆滚滚了,可以去面对世上的风浪了。”于是放心的把它们吐出去。可是星星是星星啊。珍珠再美,星星也不会变成珍珠,在寂寞的蚌壳里它寂寞得碎掉了,每一片都是一颗小小的星星,推着挤着敲着蚌壳吵着道:“我们要出去,放我们出去!”

“出去?你在外面那么疲倦,我才把你拣回来的呀”大蚌会吃惊的对小星星们说:“现在你没有变胖——事实上还变得更细碎了——我怎么可以让你出去呢?”

“我们不知道什么叫疲倦,不知道你拣回来的是什么样子。”小星星们嘈杂道,“总之现在我们气闷了。放我们出去!”

唉呀它们都是新生的星星,不记得前生、不知道凶险,它们拿细细的小脚丫子蹬丰嫩的蚌肉,蹬到它的痒处,它忍不住了,张开壳哈哈一笑,就把它们吐了出去。

出壳的小星星不认识路,有的游到深深的海底,就死了,尸体变成细细的沙粒——你看,海滩那边几片沙子会发光,就是小星星的尸体,从深海里被大浪卷到了沙滩上——还有一些小星星呢,比较幸运,隔着海水,看到天上的那些星星,于是它们就向它们游去,一直游到海面,糟糕了,没办法再往上去,海面像一只有粘性的大手一样拉着它们,它们只能像水母一样漂浮,如果没有人救它们,它们漂浮久了,也是要死的,幸好有水手在。水手们看到星星,就会把它们捞起来,一枚一枚吹干了,用渔火点燃。于是你就看到一枚新生的小星星,柔软的、娇嫩的,在你手心里放出光来、爱娇的伸着懒腰、向你抛个感激的小媚眼儿,冉冉的升上去,贴着夜空,成为新的星星了。一只小星星在你手中发光,是你这辈子能见识到最神奇的事了。

给阿星讲这个故事的乳母,很感慨的说:“我小时候,有个水手会来我们家玩。他很骄傲的说,他这生救助过七百一十九颗小星星!”

阿星原只当这是童话,直到她自己见了星沙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