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与他生生世世都不会再有瓜葛,还请姑娘能帮我这个忙,我只是不想他的生魂在忘川河边游荡。”她在我面前跪了下来,脸上的表情谦恭而且哀伤。
我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脚后跟撞在门框上差点绊倒,却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有一双手在身后抓住了我的肩膀。
“渡,就当是我求你的可好。”我撞进一个宽厚的胸膛里,耳边是阎冥苍凉悲伤的声音。我忽然不敢回头,胸口似乎有什么烧灼般的痛,有什么像是要从心脏里挣脱出来,明明我早就已经没了心。
我抢过人参妖手里的玉,几乎是落荒而逃。弥月就站在忘川河的对岸,一身白色的衣衫,在一片绿莹莹的色彩里格外的鲜明。我焦躁的跑过去,拿着玉的手攥得死死的。
“她嫁了别人,你们之间根本就不可能,她不想再听说你出现在这奈何桥畔。这是她给你的玉,她说此生与你再不会有什么瓜葛。”我站在桥上把两块玉扔了过去,我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不是故意,两块玉石在空中画了个弧度,咕咚一声落尽忘川河里。
我忽然觉得这个画面格外的熟悉,两块玉石若拼凑起来就是一株完整的兰花,墨玉兰花在凡间也有人曾送我这样一块玉,难怪那时候第一眼见着觉得这么熟悉。只是那时候,我得到的是一整块的玉。
我抬眼去看,那个叫弥月的生魂,直愣愣的看着我,泪水从眼眶落出来也不曾察觉,像是不能接受这样的事情,可是又能如何。我回头慢慢的往回走,忽然觉得身心俱疲,我清楚的察觉到自己好像不一样了,去了凡间我好像沾染了一些原本不该有的东西回来。
青玄就站在奈何桥的中间,一脸悲伤的望着忘川河面。
“轻尘,你一定不知道,我曾经想尽了办法想从河底把那块你扔下去的墨玉幽兰捞上来,可是都失败了,你说这一次会成功吗?”青玄拽着我的手,紧紧的拽着,然后忽然就松开了。忘川河面上溅起巨大的水花,我的右手死死的抓着自己左手,我忽然发现我的手指冰冷,就像忘川河尽头冥渊湖里的水,刺骨透心。
青玄回来的时候,手里抓着那块墨玉。墨玉幽兰,本来是两块的,现在已经合成了一块,是完整的一株兰花。
彼岸的那个生魂还站在那边不曾离开,青玄拉开我的手掌,浑身都是忘川的冰寒,那块墨玉幽兰被放在我的手心。沉甸甸的冰冷,却包裹着属于青玄的温热体温。那是属于魔的温度,我抬头看他,浑身还在滴水,忘川的水。
“轻尘,我后悔过,若是空华当初把你交给我的时候,我有好好的珍惜,不在乎什么君国大业,是不是我们之间就不会像现在这般。”青玄握着我的手,我的掌心是那块冰寒却又温热的墨玉幽兰。
我说不出话来,喉咙烧灼的疼痛,就像当初喝下那瓶云王嫡妃递过来的鹤顶红一样的难受。
我不愿意再记起凡间的事情,凡间的各种滋味。
我挣开青玄的手,慌忙的去煮用彼岸花和忘川水混合的茶汤,我像是一个中毒的人,那茶汤就是我的解药。
炉子上茶壶的水沸腾的时候,彼岸花已经褪去了血色白净如雪。彼岸青葱一片,那个叫弥月的生魂已经离开了,似乎已经到极限了。青玄也已经走了,只有那块墨玉幽兰还放在石桌上。我喝光了所有的彼岸花,才压下心里的焦躁不安和喉咙里的烧灼。
我以为弥月和人参妖的事情就这么完了,毕竟不过是凡人,怎么和冥府之主斗。况且这是人参妖的选择不是吗?不想我这次却猜错了。
不久冥府就传来了好消息,说是人参妖有了身子,那时候我刚煮了一壶茶汤,彼岸一片绯色。大家都很高兴的,我却高兴不起来。我不知道这人参妖,究竟是在想什么,是已经不记得那个叫弥月的凡人,还是从来就不曾爱过。我却一直记得那个在彼岸哭花了一张脸的生魂,那个叫弥月的生魂。
人参妖有个很好听的名字,梦如烟。
再见到弥月的时候,他已经修得正果是一方仙君。还是喜欢一身的白色,如缎的长发随风轻杨,彼时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只能站在彼岸的生魂,他已经能自由的横渡忘川河。
“不知道可否讨杯茶汤喝,我是否也可以同他们一样叫姑娘‘渡’。”他笑着走进亭子里来讨茶汤喝,然后从善如流的在对面坐下来。
“弥月仙君客气了。”我倒了杯茶汤给他,浅红色的茶汤还有几缕散不开的血色。
“不知道我能不能像渡讨要一样东西,当日你不小心丢进忘川河的那块墨玉幽兰,我知道那本是属于姑娘的东西,我想姑娘大约是不想要的,它与我而言却很重要。”他端起茶碗嗅了嗅,茶水喝在嘴里大约是没有味道的。他说得诚恳,本就是别人的东西,我没有据为己有的道理,只是听他这么说,原来这真的是青玄送我的那块,只是不知道后来怎么机缘巧合,到了他的手里。
“东西可以给仙君,只是希望仙君不要为难我的朋友。”我伸手把玉从宽大的袖口里找出来,双手递给他,淡淡的说道。其实我也说不明白,为什么从那天以后就随身带着这块玉,明明是我当初不想要的东西。
“渡,其实我更想知道你那日将这墨玉幽兰丢过来,为什么看起来那么悲伤。都说奈何桥畔的渡是没有七情六欲的,为什么那日你看起来那么悲伤。”弥月看着我递过去的玉,忽然说出的话让我措手不及,下意识的去摸自己的脸。悲伤吗?为什么我自己从来都没有发觉,那本不应该在我脸上看到的情绪。
“隔了那么远,弥月仙君怎么就知道我那时候是怎样的情形,大约是看错了。”我知道自己的说法很是拙劣,不用看也知道,我现在脸上一定是被看穿心思的心慌。
“这是往生台边上长的情果,本来是给自己的,只是现在也用不上了。我觉得或者你更需要它,就当是你帮我保管墨玉幽兰的谢礼。我谁也不会为难,只是来看看故人,仅此而已。”弥月从虚空里抓了一把,递过来一个青色的果子,散发着一阵阵的酸涩味道。
往生台边的情果,万年成株,千年开花,百年结果。且一株树只结一个果,珍贵异常,有缘人才能取得。虽名为情果,却是忘情的毒药,即使记起也再记不起当初的情爱。
我看着被放在石桌上的情果,慢慢的伸手把它抓在掌心里。总感觉喉咙里焦灼一样的刺痛,慢慢的涌了上来。
弥月仙君真的只是来看看故人,就算没有情果,渡劫成仙已然让他失了七情六欲。就算不忘又能如何,彼时的梦如烟已经身怀六甲,再不是当初那个单纯的人参妖。她已经是阎冥的妻,整个冥府的女主人。
弥月去看梦如烟的时候,阎冥就坐在亭子里让我煮茶给他喝,明明他就喝不出茶汤的味道,却总喜欢来我这里讨茶汤喝。我手心里捏着情果有些心不在焉慌乱,阎冥也是不安的吧。我忽然意识到他是喜欢那个叫梦如烟的人参妖精的,很喜欢很喜欢,虽然我根本不懂什么是喜欢。
就像青玄曾经喜欢那个叫轻尘的凡间女子一样,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一种感情,只是觉得一颗心,撕裂般的疼,哪怕我根本没有心。
弥月说的没错,也许我才是最需要情果的那个人,我渐渐有些明白,我在凡间沾染上的是什么,那些属于凡人的七情六欲。
弥月走的时候,来亭子里看我,顺带又讨杯茶汤喝。
“请你好好的待她。”弥月看着阎冥,以茶汤代酒,敬了阎冥一杯。他的眼里明明还有情,却终究到最后还是放了手。这大约就是咫尺天涯,明明相爱着,最后却不得不背道而驰。我很诧异,那一刻我忽然能够理解弥月的心情,我不应该懂的。
弥月的白色的衣袂在忘川河上翻飞,像极了千万年前彼岸的花。阎冥的话还没说出口,弥月就已经走远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不过是一杯茶汤,我却觉得弥月大约是醉了。他的步伐不如来时的从容,带了几分酒醉的踉跄。
“渡,他是一个怪人,如烟也是。”阎冥看着弥月走远的背影,手里的茶水,一碗一碗的往嘴里倒,就像喝的不是无味的茶汤,而是辛辣的美酒。
我发现他的眼睛都是红的,血红一片就像是现在彼岸正盛开着的彼岸花。当时我并不懂他的意思,后来我便懂了。
阎冥从那天以后很久都不来奈何桥边的亭子,我并没有特别在意,反正他一直都是神出鬼没的。直到后来梦如烟的孩子没了,我去看她,院子里的碎石路上满地的鲜血,梦如烟绝望空洞的眸子直愣愣的看着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