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转变

林美树被辞退了,短短一天,她失去了跟进一年的项目,失去要好的朋友,失去工作。

离开游历的时候,于萌萌假意挽留实则炫耀跑到林美树面前卖惨,林美树讽刺于萌萌演员颁奖现场没她观众都不看,姚羽不舍林美树和她告别。林美树冷静告诉姚羽,上班是来工作的,不是来交朋友的,是她自己忘了,要姚羽谨记。

林美树打车回家的路上才发现原来没到晚高峰的城市也拥有着一丝可爱和贴心,她早已忘记多久没这么早下过班,打开手机,闺蜜阿枝听了她的遭遇后发来语音,阿枝那头背景音嘈杂,催促报表的声音此起彼伏,阿枝做财务工作,也同样是个工作狂,“想开点,不就是工作吗,老板和男人一样,这个不行咱就换,要不晚上K歌发泄一下?”,林美树低沉的心情有所缓解,阿枝分享来的一首歌曲紧跟着弹出,是刘欢的《从头再来》,林美树听都没听,回复了个滚字就将手机锁屏。

下车之后,林美树朝家门走去,不知是晕车还是因为一天没吃饭,她脚步虚浮头晕目眩,早上摔倒时那股寒意又想海浪一般一层层袭来,来势迅猛。她以为自己可能是低血糖了,抬手一摸额头却已经有了细汗。

眼前的视线开始模糊,林美树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林美树已经躺在医院里,林母站在一旁和隔壁病友攀谈着,“是啊,我就说让她一个女孩子不要这么拼,找个人嫁了成家就好。你瞧瞧,幸好我还能打车四五个小时赶过来,这怎么能让人放心呢。”

隔壁病床的阿姨一唱一和道:“是啊,你们现在的孩子啊太不拿身体当回事儿了,我儿子长期熬夜工作刚做完切胃手术。”

林美树听着两人的交谈刚想闭上眼继续装睡就被林母逮个正着,语气带着责怪又不免心疼,“你这次给我找个清闲的工作,发烧晕倒你到底在干嘛,不进医院,你都不知道这长了个肿瘤!”

林母说着,朝着林美树的肚子按去。

“干什么不辛苦啊,哪有什么清闲的工作啊。”

“那你就跟我回家,老老实实干个文职。”

林美树没有接话,但沉默在林母眼中就是抗议和拒绝。

“你说说你这孩子工作这么拼命干嘛,想像你爸一样吗?”

林美树的情绪明显下坠,她眼睛望向门口,医院的白色明亮的灯光照得她眼睛发痛“没事你提他干嘛,我又没有怎么样,我会好好休息的。”

林美树转个身别过脸去,林母叹了口气,“我去给你买点吃的,你赶紧跟公司请假,医生说了,你这个肿瘤要做手术。”

林美树的父亲,是个为工作献身的人。四十岁猝死在工作岗位上,他的履历漂亮能打,他做到了对公司对老板对下属的负责,但在林美树和林母看来,他并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和父亲。林美树对父亲的感情复杂且矛盾,她欣赏父亲对工作的热情,但也同样不理解父亲对家庭的忽视。而父亲对工作的这种态度,也在无形中影响了她,所以她要强。

但她想以牺牲身体为代价吗,林美树扪心自问,她并不想,她自认野心很小很小,只要取得小小成就,能感受到自己的价值,她就实现了自我满足。

可似乎现实在告诉她,她想要的这种中庸才最难实现,要么潇洒选择享受生活,要么拼尽全力才能取得成绩。

接下来的日子很简单,林美树再也不需要为了工作每天紧绷精神,林母也很满意她休年假调养身体的安排,母女两人相安无事。

隔壁床的病友大力是个年轻男生,在林美树待在医院的短短一周,他的好兄弟罗文来探病三次。林美树很羡慕,毕竟阿枝口口声声说来看她,却因为加班一拖再拖,最后直接告诉她等林母走后她搬到林美树家小住照顾病号。

林美树感叹亲闺蜜和亲兄弟的区别如此之大,大力嬉笑告诉林美树,罗文如此殷勤绝对是见色起意。还没等林美树反应,罗文提着水果走进病房。自然而然地将洗好的草莓放到林美树的病床边,拿起一颗递给林美树,“今天的草莓还挺甜的,你尝尝。”

林美树想着刚才大力的话,琢磨着罗文的心思。

“我的呢?”

“你不能吃。”罗文打开手机看起游戏比赛。

“你毕业之后打算怎么着啊?该准备找工作了吧?不然来我们公司?我怎么看你也不着急啊。”

“急什么,这不是准备开轰趴馆吗。”罗文连眼皮都没抬。

“嚯,这都嚷嚷一年了,我以为你说着玩呢,你开轰趴馆也没见你紧张筹备啊,你是真佛系,不争不抢没一点压力。”

罗文终于抬起头,“佛系怎么了?难道非得在职场苦大仇深拼搏努力人生才算有价值?吃喝玩乐才是人生真谛,不要把自己逼得那么紧,你说是吧美树?”

“我吗?”

林美树顿了顿,回想起自己交出的职场答卷,似乎罗文说得很正确。这段时间她也一直在反思,她突然不想努力了,如果做个领工资的合格员工失望就会少一些,那她愿意调整自己。

“是啊,我同意。佛系挺好的,顺其自然嘛!”

罗文笑了,露出整齐漂亮的牙齿。他身上有着热爱生活的气场,有着充满希望的能量,那是林美树认为只有自己能看到的东西,因为她已经太久处在和压力与疲惫相拥的生活中,常常认为喘了口气就是莫大的不上进。可罗文坦荡承认不想上进的态度,让她发现原来人是可以很松弛地与生活同行的。

佛系到底是个什么词,林美树并不觉得自己和罗文的认知是相同的。罗文认为大力对他佛系的评价是一种夸奖,他欣然接受。但这一刻林美树给它的定义大概就是,因为付出太多却得不到,自我保护机制想要寻求一丝体面,只好揪起丢失灵魂的脸皮,包裹起柔软的内心,对外大大咧咧地讲着:哎呀,我不在意啦!

对她来说,这样的佛系是辛酸与失落凝结成的无奈之举,可惜少了岁月的打磨,成不了琥珀,只是唬人的钢化膜,她自己心里明白极了,要小心点,因为那个外壳一碰就碎了。

但林美树认为,这就是她以后要做的选择,用这样的外壳伪装自己,就总会在破碎重塑的过程中进化得坚固。

在这个时代,所有声音都在告诉我们要奋斗,成功被鼓吹成必须完成的人生目标,不够拼命努力的人就要被全盘否定。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被催促着不知疲倦地往前冲。享受生活似乎变成了投机主义。但成功的定义是唯一的吗?平凡就可耻吗?

这一刻,林美树突然想明白了。

她决意将自己变成一个重心在生活上的人,将体内那套为了工作为了成功的热血系统封印,“没有野心,甘于平庸”她也一样可以做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是她这一刻给自己赐下的八字真言。她准备休息一段时间,今后以此为行事准则游走在职场。

出院后没多久,美树告诉林母自己已经调岗,今后工作会规律清闲,林母终于安心回家去了。林美树暗自松了口气,开始潇洒轻松地无业游民生活,偶尔刷刷招聘网站,看见那些标注着“能承受较大工作压力”的招聘信息,她时常感叹,当代社畜真是难当,于是索性不再浏览,要怎么在广告行业找一家相对轻松的公司,林美树并不确定能够成功。

待业的美树时间大把,而罗文在美树出院后依旧和她保持着联系。马上研究生毕业的罗文像之前一样完全没有考虑就业问题,他的洒脱和面对人生的轻松乐观态度常常给林美树另一种解答生活的思路。罗文擅长搞氛围,也像他自己所言将吃喝玩乐当成正经事在对待,在他的带领下,林美树享受了在家中吃鸡肉也放柠檬汁和薄荷叶的餐厅待遇,品尝了罗文特调的果味起泡酒,在游戏世界被罗文狂虐颜面全无,又在现实中的搏击射箭里感受到罗文的巧妙相让哄她开心。

他妥帖细致,热情直接。和他在一起,林美树忘记了压力,被注入源源不断的活力。很快两人确立了情侣关系。

林美树想,她可能算是因祸得福,老天或许是想提醒她,找个如罗文这样的男友,再找个不耗费巨大心力的工作,这才是她应该拥有的人生。

是的,她确实该找工作了,休息半年,她要交房租和维持生活,总不可能再继续待业下去。

来到医院进行最后一次复查,确定无恙后,林美树百无聊赖地排队等待叫号,坐在医院的长椅上滑着招聘信息。

“张野,七诊室。”

依旧是这些钱少活多离家远的招聘需求,林美树很快将他们忽略掉。

“张野,七诊室。”

机器声持续重复几遍,林美树突然觉得很熟悉。她抬头望向屏幕,想起新星项目那个新负责人就叫这个名字。

不远处,一个男人起身,匆忙将电脑塞进背包,朝七诊室走去。那不正是之前那个被她泼了咖啡的客户吗。

又是一个拼命工作的人呐!林美树心里竟然生出一丝怜悯。